第36章妖中大圣,混荡青天!
象山城,官署。
自从朱天都率众突袭象山成功后,此处便成了他单独修养的居所,未经传唤,便只有朱婆龙一人,能够进入此间,面见龙王。
虽然三十六船中,无人敢于冒犯龙王天威,越雷池一步,但暗地里,仍有无数双眼睛紧盯此处,窥伺着龙王的一举一动。
“手下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官署内,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中,朱婆龙正在整理案上的文房四宝。
他一边抱怨,一边轻手轻脚地研墨,然后又抽出张宫廷御用的开化纸,伸手从珊瑚笔架上,取了只青竹杆的小锥笔。
这小锥笔极其纤细,只有朱婆龙半根指头粗,他持笔之时,也是仅用两根指头将其拈住,如同拈起一根绣针。
难以置信,如他这般身姿伟岸,超出常人不止一头的雄壮大汉,竟然会做如此书生姿态,甚至还不是用大笔豪放泼墨,而是手持精巧小锥。
朱婆龙自己做起这些事来倒是神情自若,没有一点别扭的感觉,他把宣纸置在桌上,朝着笔尖吹口气,又放进砚台里蘸了蘸。
朱天都正在这间书房中闭目走圈,双手挥动成圆,听到这番话,他也不睁眼,只是一边练拳,一边淡然道:
“左右他们也没那个胆子,看看无妨。”
虽然这么说,可朱婆龙还是能从自家义父语气中,听到些许遗憾。
他知道,这是因为朱天都这个好战分子憋了这么多年后,一出手,便再难抑制战意,手痒难耐,便摇头道:
“您毕竟伤躯未愈,还是暂且消停点吧。”
朱天都也不回话,仍是闭目打拳,只是速度稍微快了些许,引起一股劲风,将朱婆龙身前纸张吹得离桌飘起。
——老头子这些年,真是越老越小孩了。
朱婆龙摇摇头,在心中暗自感慨,也浑不在意地提提腕执笔,笔锋在纸上一抹而过。
这一笔仿佛山岳突起,定住絮乱风势,令纸张忽而平正,贴在桌上。
笔尖接触纸面后,朱婆龙便只用一根食指抵住小锥笔尾部,皮肉不动,大筋突出肌肤,只用这条筋络使劲,运使笔锋。
由于左胸连接臂膀的肌腱被徐行切断,朱婆龙平日里便用这种方式来练功,仅凭一根筋络,来演绎诸多劲力的细微变化。
他一手负后,食指按笔,手腕甩动,堆叠在腕部的袖子随之荡起,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如果忽略朱婆龙那高大威猛的身材、恶形恶状的面容,这副模样,甚至还有几分美好。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四海鳄神”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琴棋书画皆通,是个真正的文秀人物。
他的手腕纵横转折,笔下渐渐显出八尊形貌各异的神像。
虽只是八个由线条勾勒出来的简易轮廓,可依然有种沉凝至极的强烈威压,好似一群披坚执锐的神将,架云而来,齐聚天幕,亟欲破纸而出,降服世间邪魔。
感受到这股气息,朱天都终于停下手中拳法,他凑过来,看了看那张画,赞叹道:
“画得好,形有十分,神也起码有七八分了。”
这位传闻中,已然重伤濒死的宝龙王爷,如今却瞧不出半点病弱之态,只是面色稍显苍白而已。
他先颔首又摇头:
“戚元敬和俞虚江这道阵势,虽取八部天龙之意,却为兵家堂堂之阵,你用笔墨来演绎,永远无法将其妙处尽数道来。”
说到这里,朱天都皱起眉头,有些不满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小道尔,无益于性命,唯有拳术丹道才是性命双修的堂皇大道,以你的资质,若能专注拳法,至于现在还没法‘拳入至虚’?”
这话朱婆龙就不爱听了,如今两人相处,他也懒得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谄媚姿态,眉毛一挑,随口道:
“您老人家这条路,我是学不来了。”
朱天都叹气道:
“你啊,就是小时候书读多了,要是跟我一样,现在不知道该多快活。”
朱天都虽然外貌酷似饱读经典的博学文士,还爱卖弄点骚情,其实肚子里最多就半瓶墨水,骨子里还是个粗狂、粗野,甚至是粗蛮的武人。
恰恰是瞧着凶悍野蛮的朱婆龙,才是那个颇具内秀,文采斐然的人物,诗词歌赋皆是信手拈来。
不过此人惯于藏拙,也不愿轻易将胸中丘壑显于人前,才会被误认为粗鄙武夫。
朱婆龙眼皮一翻,敷衍道:
“那都是儿子命不好,生下来就会读书。”
朱天都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读书太多,心意便容易驳杂不纯,难以专心一念啊。”
朱婆龙终于抬起头,直视自家义父。
涉及自家的拳意精神、拳法理念,饶是面对这个世上自己最尊敬的人,朱婆龙也没有丝毫退避,直戳了当道:
“义父,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的追求,哪条路能走到尽头,现在倒也难说得紧。”
直到此时,这个始终作文士姿态的巨汉,才真正显露出“四海鳄神”的气魄。
听到这番话,朱天都非但不怒,反倒抚掌而笑,赞许道:
“不错,这才是我儿的气魄。
能在我面前,如此固执地坚持己见,说明你离我又近了一步。”
朱天都这种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鼓励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他的确是真的喜悦、真的开心,但这种近似怜爱的情绪中,却透露出彻头彻尾的高姿态。
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传人、对手,朱天都笑得极为灿烂。
可他的眼神却极为认真,一字一句地道:
“慢慢跟上来吧,等你真正有资格站到我面前那天,我会让你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朱天都在身为父亲之前,首先是个武人,且是个坚持己道绝不动摇,极具自信的武人!
朱婆龙自然能感觉到这些情绪,但他心中却全无杂念,只是挑起眉眼,咧开嘴。
“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他的眉毛本就粗大且斜飞入鬓,这么一挑,便有种桀骜不驯的凶恶。
阳光透过窗框,细碎明亮,浮动如水波荡漾。
可那光落进两人的眼眸中,却并不显得温润,反而像是流转的岩浆,散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热力。
方才房间里的温馨气氛,顿时被属于武人的凶恶獠牙撕得粉碎,可两人却没有丝毫不适。
——这才是他们父子日常的相处方式。
既有如真正父子那般,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有属于武人的纯粹斗争意识。
对视一会儿,朱天都哈哈一笑,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