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金陵城外近郊官道。
莫熙埋伏在官道旁的小丘后头, 任凭茫茫春雨似层层落下的无形细网, 缓缓将她笼罩在一片无边湿意里,静静思索着这次任务的不同寻常。
五日前她自蜀中回到金陵,没过两天, 就接到组织的头号紧急召集令,接受一项强制性指派任务。这种情况几乎是她自入行以来从未有过的, 在此之前莫熙觉得组织在允许旗下员工选择任务的自由度上还算尊重个人意愿,在同行中也算是一种特殊的企业文化。而此次任务如此紧急, 莫熙却一直到动手的当日才接到目标出没的具体时间、地点和执行任务的内容——劫镖。被保的到底是何物却一丝都未透露, 可见此次任务属于绝密。
执行本次任务的人手共分两组,第一组先发制人,牵制对方的镖师。第二组伺机而动, 抢劫对方的货物。 莫熙被分在第一组。
她提前一个时辰来到了指定地点勘测地形, 寻找藏身之所,以便埋伏, 却发现跟她怀着同样目的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也不知是不是同事。所幸大家都各自为政,倒也相安无事。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逝未逝之际,官道的尽头渐渐有闷闷的踢踏声传入莫熙的耳朵。因春雨绵密而下,地上并未扬起尘土,反倒不好判断来人多寡。
只有初入行的菜鸟才会误以为夜晚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事实上凡是出来混的, 越是夜黑风高越是精神百倍,警惕性比白日只高不低。而黄昏就不同了,昼夜交替之时, 人不免因劳累了整个白日而生出本能的精神上的松懈感,再加上又赶上晚饭时间,不免饥肠辘辘,正是体力上也匮乏的时候。
很快,一个马队便出现在莫熙的视野中。极目望去,起码有两百人。等他们稍稍走近,莫熙这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是以一个方阵式的队形保持整体快速前进,这根本不是一般江湖人走镖的风格!
江湖上的走镖方式有三,一是威武镖,二是仁义镖,三是偷镖。威武镖是在行李上长插一杆大纛旗,旗上写明镖师的名字,招摇过市。因旗杆上安了轱辘,所以旗面能活动。走镖时拉贯顶旗,也就是将镖旗拉至顶上,打起长槌,发出 “哐! 哐! ” 的锣声,镖手们或亮起噪门喊号子,或者干脆嚷出本镖局江湖名号,这就是亮镖威。走仁义镖,则是下半旗,打十三太保长槌锣、五星锣或七星锣。而偷镖的情况则是,如果事先知晓某个关卡因实力不济难以闯过,索性悄无声息地摘了马铃,给车轱辘打好油,收起旗子,偷偷摸摸地过去。
而眼前这队人,马蹄都用布裹了不说,居然所有护镖的人都骑着关外名驹——享有“千里绝群”美誉的“乌云马”。 马队的中间护着八辆灰布马车,每辆皆以四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粗看毫不起眼,但整辆车最要紧的车轱辘用的却都是最结实的铁桦木,且做工精湛。铁桦木比平常木头硬三倍,比普通钢都硬一倍,做出来的车轱辘自然也异常结实。只是此种木头只有南朝跟赤焰的边境才有,且数量十分稀少。
马车疾驰而过,在地上拉出一道道极深的车辙,可见车中所载之物必然不轻。
很快,车队已经进入了莫熙埋伏的丘陵地带,周围相继有人迅速掠出。莫熙仍然静伏不动,以观其变。
忽然,地上齐齐冒出整整十六道铁蒺藜,腾空大约三寸许,顷刻间,车队前端好一阵人仰马翻。铁蒺藜上的倒刺将马腿勾得血肉横飞,一时马嘶哀鸣不绝。
莫熙发现这些骑士的马术竟十分精湛,有些马即使受了伤亦被迅速停控安抚住了。
因着这一变故,整个车队骤然一停,后头一多半未受铁蒺藜袭击的马居然能丝毫不受同伴哀鸣的影响,镇定地收住了前一刻还在撒欢飞跑的蹄子。饶是少数马因受惊直立而起,那些骑士亦稳稳地挂在马背上,双腿加紧马肚,双手勒紧缰绳,且神情不慌不乱,想是见惯了此等突发场面。
莫熙见此情形,双眉紧锁。对方如此训练有素,绝不会是江湖上任何一个镖队!
这趟任务无疑十分烫手。可她绝无退路。因组织在任务令上言明向其复命时须提交对方人手手腕上的命牌方可。
此刻,场上已经展开了厮杀。瞧那些骑士的武功应该也就一般,先前冲下去的十几人竟然都是手起刀落便将对方一刀毙命。然后,他们居然将那些骑士的手腕齐齐砍去,将收集来的一块块竹牌纳入怀中。场上这一十九个人无疑都是她的同事!其中还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但越是如此越是怪异,看对方的声势,这票必定是大买卖,组织却安排同一组人如同一盘散沙般各自为政,难道真的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但倘若果真如此,那铁蒺藜的机关又为何埋得如此巧妙?
一瞬间,莫熙动了。一路直直杀入阵中。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迅疾如狂风扫落叶。竟是双手齐动,左手一剑封喉,右手用匕首去割腕子。她的动作虽快到极致,却隐隐透着一种从容的节奏感,且出手又快又准,可说是毫不迟疑。如此快速穿梭了一阵,周围的骑士已经倒下一大片。待周身肃清后,她再将视线范围内所有绑着命牌的红色丝线迅速拾起,收入怀中。
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莫熙的玄色劲装上已染上了深重的血迹,血腥之气如同附骨之蛆扑面而来。
这二十人各展奇技,势如破竹般收割着命牌。天地间一片肃杀。血珠四散,混入纷纷而落的春雨之中,在一片落日蒸腾里,将空气熏染得黏腻异常。连那二十人的动作都仿佛被这胶着粘稠所累,而滞后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