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持续到晚上零点,杨沅沅的男朋友来接她,她先走一步。
苏晚青送她下楼,回来的时候坐电梯上来,门一开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谁他妈跟你当炮友隻睡你两回的?」
左岸水榭是一梯一户,门口的麵积不小,有一方小小的露台,苏量依和翟绪两人就站在露台的栏杆边,看表情,气氛还挺凝重。
话是翟绪说得,苏量依正低头抠指甲,两人都喝了酒,身上弥着淡淡的酒精薄味。
去年年初的婚礼过后,苏晚青本以为这两人会有什么,可没过多久翟绪就去相亲了,苏量依也谈起了恋爱,她大半年忙工作,一年忙着怀孕生孩子,跟这两人分别见过不少次,可同时见麵的机会却不多,因此也不怎么清楚他们的关係。
从电梯里出来,几人对视了一眼,苏晚青缩了缩脖子,不太想管閒事,说了声「我什么都没听见」,然后就溜回了家。
客厅里,沈梳音独自盘腿坐在地毯上玩手机。
闻宴祁和梁蔚轻坐在后麵的沙发上,初秋的节气,闻宴祁为了抱孩子方便隻穿了件套头卫衣,梁蔚轻应当是工作结束直接过来的,身上的绀青色衬衫袖口卷至手肘处,他这周要去趟东南亚,想借用闻宴祁的法务团队,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语气平淡,麵容清冷,气场看起来很合。
电视机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没有一个人分心去听。
苏晚青走过去,沈梳音注意到她,立刻站了起来。大约是盘腿坐久了,一下没站稳,梁蔚轻余光瞧见她晃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扶,看见她扶着沙发站稳后,又漫不经心地把手缩了回去。
全程没有一句话,苏晚青看在眼里,朝沈梳音招了招手。
两人避开沙发上的男人进了影音室,那里隔音好,但沈梳音还是不放心,随意挑了个片子看,等声音出来,她才托着腮看向苏晚青:「怎么样晚青姐,宴祁哥答应了吗?」
她自己也知道翟绪不会同意,没那个勇气去硬钢,于是迂回地请求苏晚青帮忙,到时候等她表白,把这件事摊开,就让闻宴祁去劝自家哥哥。
苏晚青刚刚进来时端了盘水果,她塞了颗圣女果到沈梳音嘴里,也没说结果,隻是低声问她:「你确定你对他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沈梳音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宴祁哥也不同意,对吗?」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苏晚青帮她把分叉的刘海顺了顺,依旧是轻声细语,「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说出来以后,不仅你和蔚轻哥可能回不到从前,就连你哥和他的关係也可能会受到影响。」
沈梳音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的。」
「我知道说出来以后,你们都会这么问。」沈梳音眼睫垂下去,「说实话,我自己也分不清楚,蔚轻哥对我确实很好,除了我哥和我爸以外,他也确实是我最信任的男人你们怕我分不清依赖和喜欢的区别,这我理解。」
顿了几秒,她突然又抬起头,「可我隻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就算那份喜欢是出自于对他的依赖,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我不去喜欢对我好的,难道要去喜欢不正眼看我的男生吗?」
「晚青姐,不管我因为什么喜欢他,但我现在真的很确定。」她握着苏晚青的手,摇来晃去地笑,「你知道吗?我现在不化妆都不好意思见他啦,这要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呀?」
她的逻辑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样,简单又纯粹。
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尚且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愿景,都不是隻凭你许下肝脑涂地的决心就能达到的。
苏晚青无意泼她冷水,也不想干涉她的选择,于是道:「那你想做就去做吧。」
「你会帮我吗?」
「帮你。」苏晚青按着她的手,抿了抿唇,「帮你给你哥准备好降压药。」
沈梳音捂着嘴又笑开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般明亮皎洁。
-
把所有人都送走,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苏晚青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闻宴祁从玄关处走回来。
「梳音怎么走得?」她问。
闻宴祁把客厅的电视关上,朝她走过来:「梁蔚轻开车送她回去。」
「翟绪呢?」
「忙自己的事去了。」
「」苏晚青有些无奈,「他就这么放心梁蔚轻?」
闻宴祁走过来拉她的手,嘆了声:「梁蔚轻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沈梳音还不到十岁。」
别说翟绪想不到这层了,梁蔚轻他本人就不可能接受。
老梁这人和翟绪不一样的,翟绪是有什么说什么,憋不住事儿的人,梁蔚轻性格比他沉稳,当初喜欢赵荟西硬生生憋了好几年,但凡他自己认定的事,压根不需要了解别人怎么看,他跟翟绪的关係不比闻宴祁跟翟绪差,照顾沈梳音纯粹是因为从小看着长大,习惯性地关照爱护,跟男女之情一丁点儿关係都没有。
苏晚青跟在他后麵走进卧室,不由地忧心忡忡,闻宴祁回过头看见她的表情,有些好笑似的:「再怎么说她也成年了,好不好的,总要自己经历才知道。」
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的观念完全契合,就像当初doris的事情一样,苏晚青不喜欢干涉别人的决定,闻宴祁也如是。
人生短短几十年,体验卡的时间都是有限的,谁也没必要把别人的经历套用到自己身上,那是没意义的揠苗助长,况且这世上听劝的人本来也不多。
「不早了,你去洗澡。」闻宴祁拍拍她的脸,「我去看看闺女。」
小包子三个月以后就能睡整觉了,这点是省心不少,苏晚青看着闻宴祁趿拉着拖鞋往婴儿床边走,下一秒,两人同时注意到了挂在把手上的黑色小袋子。
杨沅沅买得情/趣/内衣,猫女郎的发箍露出来一半。
闻宴祁是真不知道那是什么,看到黑色的猫耳朵装饰,还以为是谁带过来的玩具,刚提起来想看,苏晚青就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这是我的。」
闻宴祁本来没想到那层的,看她脸红得新鲜,眼神闪闪躲躲的,又想起她饭后和闺蜜在这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出去,脑袋里精光一现,突然就猜到了。
「嗯。」清了清嗓子,闻宴祁把笑意憋了回去,「那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苏晚青揪着袋子,想着找个地方藏起来:「你先洗吧,我还有事儿。」
两人真的有一年没做过了,这种事儿怎么说呢,隔得时间久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苏晚青觉得他这也是猜出来了,两个人有点心照不宣地,似乎都不想摊到明麵上来说。
「行,我先洗。」闻宴祁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眼见着门被关上,苏晚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刚刚没有认真看,这会儿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三点式还镂空,关键部位上都坠了毛茸茸的小球,配套的不仅有白色的丝袜,还有猫耳朵发箍,以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看起来像是逗猫棒的东西。
即便是当初两人没生孩子的那一年,闻宴祁也从未提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苏晚青没接触过这种东西,骤然看到,麵红耳赤的同时,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将近四十多分钟后,卫生间水声停住,过会儿门被打开,橘色光线下雾气弥漫出来,闻宴祁已经穿上了他睡觉惯穿的白色短袖t,柔软亲肤布料贴在腰侧,还能看见劲瘦的肌肉纹理。
他站在洗手台前,头发湿漉漉的,转身若无其事地问:「吹风机呢?」
苏晚青正靠在床头玩手机,隻用余光瞥他,听见问话才起身:「昨天被我拿到梳妆台上了。」
她给他送了过去。
卫生间雾气未散,还漂浮着沐浴乳的淡淡果香,黄灿灿的光线投射下来,闻宴祁抬手用浴巾擦头发,手臂肌肉线条明显。
苏晚青放下就想走,抬脚前听见他清哑的声音,仿佛真是无意般:「帮我插上,手上有水。」
「哦。」
插头插上以后,苏晚青就回去继续玩手机了,吹风机声音不大,闻宴祁也是关上门用的,可她就是静不下来心,目光总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向卫生间,磨砂的玻璃门内,闻宴祁的身影隐隐约约。
又过了几分钟,风声停了下来。
闻宴祁走出来,头发也没怎么吹好,刘海半干不干地垂在眉上,而他眉眼清冽,看起来像真没那个心思,走过来随意说:「行,你去洗吧。」
苏晚青放下手机,浅浅地应了声:「好」
她拿上睡衣走进去,门关上,脱衣服的时候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孕期一直在运动,孕晚期也隻胖了十几斤,加上出月子就恢復了锻炼,其实身材是没怎么变形的
抛开胡思乱想,苏晚青拧开了水龙头。
浴室里香气未散,她把头发放下来,刚湿上水就察觉出不对劲,这个水流也太小了点,明明刚刚闻宴祁洗的时候,水声还很大来着。
研究了一下,没搞明白,她凑凑活活地洗了会儿,可水流太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身上滑腻腻的,没洗干净一样。
犹豫了一会儿,她朝门外叫了声老公。
几秒后,脚步声逐渐靠近,门打开,闻宴祁走进来,两个人隔着水雾看了眼,苏晚青抿了抿唇:「这个花洒,好像出问题了。」
闻宴祁走进来,头微微垂着,顶光落下来,在他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眼神有些看不清,直到他打开浴室的玻璃门,两人麵对麵,他衣服穿得好好的,而她身上未着寸缕。
苏晚青咽了咽口水,随意裹了条白色浴巾披在身上,给他让了个位置。
闻宴祁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无所谓地笑了声,装模作样地取下花洒,水流四处乱溅,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苏晚青想提醒他来着,看他眼睫低垂,高挺鼻梁下落了水珠,就没说话。
热气弥漫,橘色的光穿梭其中,暧昧的氛围急剧升温。
花洒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闻宴祁握在手里,稍微拧了一下盖子,水流就瞬间大了几分,变得正常起来。
他动作过于随意,不免让人怀疑。
苏晚青狐疑地看他,闻宴祁迎着她的目光,唇角扬起克製的弧度,将花洒头重新装了回去,水流顺着苏晚青的肩膀留下来,浴巾瞬间被打湿。
她又往胸前裹了裹:「这水流这么小,你刚刚洗干净了吗?」
闻宴祁眉梢轻挑,把胳膊递到她麵前:「要不你闻闻?」
苏晚青把他的手拍了下去,刚想赶他出去,手腕就被扣住了。
闻宴祁身上的衣服没湿透,可贴在她的后背,温度还是很烫,浴巾湿了水变重,稍微扯一下就会掉下来,苏晚青一动不敢动,明知故问:「你干嘛?」
耳畔扬起一阵低哑的轻笑,闻宴祁喉咙滚了一下:「别装了宝贝,你知道我想干嘛。」
「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悉数堵了回去。
苏晚青洗了个乱七八糟的热水澡,出来时身上还是潮湿的,闻宴祁许久没有抱过她,将她放到床上,轻轻的吻落下来,苏晚青环住他的脖子。
铺天盖地的气息,熟悉又渴望的感觉。
苏晚青沉浸在混乱失序的情绪中,直到闻宴祁俯身下来,瞬间清醒的下一秒,苏晚青推开他坐了起来。
「家里是不是没套了?」
闻宴祁眼底慵懒的情欲缓缓褪去,盘腿坐在她身边:「以后都不用戴了。」
氛围散了,苏晚青也坐了起来,随手抄起他刚刚脱下的上衣包住了未干的头发,皱眉问:「什么意思?」
闻宴祁坐在那里,眸色晦暗,语气却随意:「做了个小手术。」
就是苏晚青刚从月子会所回来的那两天,查琴之来了,家里还有邢姨和月嫂,闻宴祁抽了两天的时间,说是出差了,很简单的一个小手术,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就回家了。
他谁也没说。
回过神来,苏晚青眼睫颤了颤:「那次你是在医院门口跟我视频的?」
自从孕晚期开始,闻宴祁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那次他说自己要去参加个什么行业峰会,一天去一天回,晚上两人视频,闻宴祁站在路灯下,穿着黑色衬衫,眉眼倦怠地看着镜头,跟她说刚从酒会里抽身。
苏晚青当时真信了,还挪了挪镜头,给他看了眼女儿。
「你干嘛不跟我说?」她眼圈儿开始泛红,「觉得自己特伟大是不是?」
闻宴祁勾住她的手,懒散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哄小孩似的语气:「就一微创手术,扯不上什么伟大不伟大的,再说——」
他扯着她的手就往某处带,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的无赖:「已经能正常用了。」
苏晚青抽回自己的手,没说话。
眼见着是进行不下去了,闻宴祁干脆站起来,拿了块干毛巾过来给她擦头发,语气还是不疾不徐的样子:「你不是也说不想生了吗?避孕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担点儿责任是应该的。」
「那你也不应该瞒着我。」
「我怕你担心。」说完这句,他顿了会儿,语气沉了几分,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再怎么样,也没你生孩子痛。」
闻宴祁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遇见苏晚青之前,他从不主动设想以后,后来两个人相爱了,他就变了。他对未来有了很多很多的渴望,渴望跟她白头偕□□度余生,老了后儿孙绕膝,子孙满堂。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想象中那么洒脱,他还是渴望家庭温暖的,想要个孩子,想有个人能叫苏晚青妈妈,叫他爸爸,虽然没主动说过,但这份心思也没藏着掖着,那是他一个人的渴望。
直到苏晚青生产的时候,他全程待产,虽然医生和护士都说算得上顺利的,生得也很快,但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里,他脑海中还是控製不住地产生了后悔和恐惧。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贪心了。
自从邹月去世以后,闻宴祁几乎就没怎么哭过。
高二参加完学业水平测试就被闻道升送到了美国,当时他还算是个孩子,闻道升那会儿对他不怎么用心,也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让助理随便找了家中介,去之前说得是亚利桑那州第二大城市,去了后才知道有多荒凉,全市最高的建筑也不过十来层楼那么高,他住在hostay,人生地不熟的同时,去趟商场都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甚至还在公交车上被穿着低檔裤的黑人拿枪威胁过。
那个时候他很孤僻,以为生活都是这样,不管在哪儿,不过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他有自己独特的排解情绪的方法,这么多年,除了奶奶去世时掉过眼泪,就隻有三个多月前,他穿着蓝色的消毒服,手足无措地站在窗边,看着苏晚青满头大汗,抓着床杆的中手指几乎用力到变形。
她是那么有力量,又是那么脆弱。
闻宴祁撇过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他太害怕失去了,从那以后也不敢再想未来,即便隻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隻要他身边还有她,就不算荒凉。
他就是想永远陪着苏晚青,不管生活是什么样的,苦还是甜,所有隻能她独自麵对的磨难,他都不想再让她经历第二遍。
「就一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会得到我们全部的爱,如果你还想再要个孩子,我不会阻止,但你要问我的意见,我不支持。」
生孩子就是一场冒险,他在之前备产的科普书里看到过不下数十次,这场冒险他经历过,至今也心有余悸,他真的不敢想,也承受不住那一丁点儿可能性的意外。
闻宴祁抱住她,任由头发上的水滴落在锁骨上,他嗓音温润,和风细雨地在她耳廓里撩拨着,「老婆,我需要你,没你不行。」
苏晚青没法儿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在一起近三年,闻宴祁说过喜欢,说过爱,说过一生一世和天长地久,但从没有哪一刻,比这句「没你不行」的表达更有分量。
他甘愿把自己摆在最卑微的地方,甘愿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和依附,好像在这段关係里,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施予者。
丰盈的感动和欣然充斥着她的所有思绪,苏晚青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两人在寂静的午夜中紧紧相拥,窗外皓月当空,闻宴祁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晚青鬆开手,柔软清澈的目光带着笑意:「去次卧?」
闻宴祁歪着头,手臂还虚虚地圈着她的腰,闻言嘴角勾起来:「你确定?」
苏晚青抿了抿唇,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勾出小袋子,眼底光芒张扬又大胆:「你不想看?」
闻宴祁的目光从她手指上滑过,挠了挠喉结,惫懒地笑了声:「说句实话你别生气。」
「刚刚的花洒是我故意拧紧的。」
苏晚青变了脸色:「我就知——」
话还没说完,就被横着抱了起来,闻宴祁动作很快,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稍一俯身就把小袋子拎了起来,绕过床头时去看了眼小包子,然后就抱着她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的壁灯都关了,穿过那一截昏暗的时候,苏晚青手抵着他的胸口,突然瓮声瓮气地问了句:「如果我没从手术床上下来,你会怎么样?」
「殉情。」
闻宴祁说这话时没看她,语气说不上郑重,也不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苏晚青抬起眼,隻能看见他锋利的轮廓线条,下颌上有蟹青色的胡须,薄薄的一层,混着他的表情,有种野蛮又冷清的感觉。
苏晚青眉眼一弯:「都三十岁的人了,别说这么非主流的话好吗?」
闻宴祁这才垂眼看她,唇角虚勾:「不信我会为你去死?」
苏晚青摇摇头:「好了我不该提,别说这种死不死的话了。」
「我就要说。」
闻宴祁扬起下巴,喉结滚了一下,推开次卧房门时痞气地笑了声:「今晚就死在你身上。」
苏晚青还来不及打他的嘴,门就被关上,灯也灭了。
-
小包子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学会握笔,大班的时候才开始学写自己的名字。
闻宴祁那几个月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
这一年苏晚青又升了职,ki槽去了甲方品牌部,她两个月前被提上来,接手项目的这段时间忙了点儿,常常晚上点才到家,某次结束了一周的出差回家,一开门就看见客厅茶几旁趴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妈咪回来啦。」
关门声刚落下,小肉团子就飞奔而来,撞到她怀里不够,还在她左右脸上各印下一个吧唧的亲亲:「妈咪,爸爸在教我写名字。」
苏晚青也蹲下来亲了她一下:「那宝贝学会了吗?」
「学会个屁。」
闻宴祁端着杯子走过来,头发被抓得有些乱,进到厨房接了杯水,递给苏晚青时顺手把眉骨上方贴着的小月亮贴图撕了下来,顺手粘到女儿的小辫子上:「去,自己画画去。」
苏堇禾本来还想向妈妈告状爸爸又说脏话,听到这话立刻就欢天喜地地跑了,隻要不写字怎么都好,一屁股在地毯上坐下,掏出了自己的蜡笔开始涂涂抹抹。
苏晚青收回视线,看着闻宴祁疲惫的样子,心疼地抱了他一下:「老公,我可能还要再忙两个月,辛苦你了嗷。」
说着把他后脑勺上的彩色小皮筋扯了下来。
「你闺女再过几个月都要上小学了,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你做好一年级入学家长会上丢脸的准备吧。」
苏晚青立刻鬆开了怀抱:「你是怎么教得?」
她这变脸的速度之快,闻宴祁已经习以为常,啧了声:「我说一句她有八百句等着我,怎么教?」
苏堇禾三个字他至少写了几百遍。
小姑娘聪明,不想干活的时候就找他閒聊——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叫苏堇禾?」
「妈妈希望你像植物一样茁壮成长?」
「爸爸,茁壮是什么意思?」
「就是健康、强壮。」
「那为什么我跟妈妈都姓苏,你姓闻啊?」
「因为你跟你妈姓,你们是一家人。」
「那赵菁菁她妈妈她妈妈叫玲玲阿姨,她妈妈都不姓赵,她跟她妈妈不是一家人吗?」
「」
苏晚青听完后笑得合不拢嘴,她也奇怪:「她话那么多,到底是随了谁?」
话音刚落,客厅传来一阵变了调的、稚嫩的歌声,多熟悉,苏量依在某音乐软件上传的原创歌曲,翟绪开车的时候都在单曲循环,上个月他生日,找了家能搜到这歌的ktv,硬生生唱了七八遍,把苏量依本人都唱去了卫生间,拿了卷卫生纸企图塞他嘴里,物理施法打断。
两人对视了几秒,都沉默下来。
早该想到的,身边这群人谁的话最多。
出差这一周,闻宴祁的日子看起来很不好过,苏晚青放下杯子,圈住了他的脖子,又开始了她的花言巧语:「老公,你辛苦了。」
苏晚青这一年已经三十出头了,可在闻宴祁麵前,还是时不时地撒娇卖乖。
她知道的,他就吃这一套。
闻宴祁果然掐着她的腰,眉梢挑起几分:「辛苦不至于,就是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一下。」
苏晚青后腰靠在操作台上,一边看客厅的小人儿,一边抵着他的胸口:「说。」
「苏堇禾小姑娘马上快六岁了,可以有自己的卧室了。」
「」苏晚青知道他在想什么,压着笑意,「她自己说得?」
闻宴祁鬆开她,朝茶几抬了抬下巴,落落大方地开口:「不信你问。」
苏晚青笑着瞥了他一眼,还真问了:「苏堇禾。」
小家伙头也没回:「妈咪!」
「你晚上想自己睡吗?」
「想!」她转过头,圆圆的小脸上挤出笑,「爸爸说如果我自己睡,他就带我拚迪亚哥的拚图!」
「」
闻宴祁气定神閒地回看她,丝毫不慌:「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她不想跟我们俩挤一张床了。」
好一个不想。
-
那阵子忙完,苏堇禾小朋友就正式入学,成为一名小学生了。
第一天放学,两人一起去接的。
这算个大事件,当晚,一家三口去吃了大餐,结束还去电影院看了动画大电影,苏晚青全程打哈欠,情节没看进去多少,六岁左右的小孩表达欲比较旺盛,拉着爸爸的手问个没完没了——
「比格熊真的去世了吗?」
「它妈妈为什么要赶它走?」
「电影里的雪好大,他们会冷吗?」
闻宴祁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苏晚青,下楼梯时一边看地,一边分心回答她的问题,还要抽出空问苏晚青:「鸢尾岛度假区那个项目,alex想让你去?」
「你怎么知道?」苏晚青睡意一下子散了,颇为惊诧地看着他。
接手的工作刚忙完,刚要步上正规,方礼苒大约是看她处理得井然有序,就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鸢尾岛的项目是个好机会,如果做成了,就算以后跳槽了也是给履历加分的好经验,苏晚青心动过,可又有些犹豫。
那个项目一旦接手,就不是出差一两周那么简单了,没个月忙不下来的,前阵子她忙升职那会儿就有小半年没顾过家了,闻宴祁自然比她多付出了一些,眼下他自己的公司也麵临重大调整,因此,当alex把她叫去办公室问她意向的时候,她没立刻答应,隻说考虑两天。
婚姻需要共同经营,也没隻让某个人单方麵付出的道理。
「alex跟你说得?」
闻宴祁牵着她的手往下走:「他看你拿不准主意,以为是我的原因,就找李泉说了这事儿,是个好机会,不用商量,我同意。」
苏晚青默了默:「你知道我要是去的话,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吧?」
「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闻宴祁笑着睨她一眼,「回不来我就带你闺女去找你,三小时车程,怎么就搞得像天涯海角了?」
「可是你」
「我有李泉和小唐,还有梁蔚轻也能帮我。」闻宴祁捏了捏她的掌心,像是无声的劝慰,「再怎么样也比你应付得来。」
苏堇禾小朋友这时插话进来:「妈咪,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上班了吗?」
「不远。」最后一层阶梯,闻宴祁干脆提溜着她下来,语气柔和地说,「你在车上睡一觉的功夫就到了。」
「那好吧,还好我不晕车。」她说着说着又嘻嘻笑了声,「不像灵灵阿姨那样。」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了电影院。
那场动画大电影今天刚上映,周围都是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闻宴祁牵着两人往路边的停车场走,走着走着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随即周围人哄散着逃开。
苏晚青下意识抱起了苏堇禾,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在广场最中央的地方,一个老头提着把菜刀架在一个年轻妈妈的脖子上,周围五米的人都避开了,一个看起来隻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哭着喊着在旁边叫妈妈,被老头一脚踹开。
母女俩都在哭,妈妈还一个劲儿地叫小女孩走远点。
广场上很多带着孩子的父母,所有人都看出来不对劲,没有人敢贸然上去,隻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女孩,有人心急如焚地报警,有人隔了安全距离劝说,还有人绕到身后想找机会。
看到倒地哭泣的小女孩,苏晚青眉头紧锁,看了眼闻宴祁:「好像是个神经病。」
九月初,路人都还在穿短袖呢,那个持刀的瘦高老头穿着皮衣夹克,脖子上围了一圈毛领,里麵还露了截红色的秋衣出来。
闻宴祁眉宇凝重,护着苏晚青快走几步到车边,打开车门,把母女俩塞了进去,关门之前,苏晚青扣住了他的手,嗓音都在发颤:「小心一点。」
闻宴祁把她的手拨了下来,轻声叮嘱:「门锁上,别出来。」
他绕到后备箱,拿出了一根高尔夫球杆,藏在身后走了过去。
刚刚那个小姑娘已经被好心的路人抱到了一边,苏晚青提心吊胆地趴在车窗边看着,闻宴祁绕到了人群后麵,和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男孩对视了一眼,两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就拨开人群,慢慢靠近了中间。
那老头显然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绪,比人脸还大的菜刀抵在脖子上,血都流了出来,那位妈妈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抱走,也不再哭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钝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自己的皮肉。
血流不止。
苏晚青看得揪心,手指都在颤抖。
闻宴祁和那个男孩似乎是在找机会,等老头左胳膊拿累了,换手的间隙,刀刃离开了受害者的脖颈刚十公分,他眼疾手快地挥出球杆,勾住了他拿刀的手,年轻男孩见机从另一侧窜出去,迅速将年轻妈妈拉了回来。
受害人是脱困了,可刀还在那老头手里。
他差点被一棍子打倒,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到人就挥了上来,闻宴祁一个闪身,躲开了从上麵劈下来的这一刀,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还想再把他的刀打掉的时候,那人像是不要命了一般,顶着那一棍朝他的手臂砍了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刚刚救出人的年轻男孩大喊,「快帮忙啊!」
闻宴祁小臂上挨了一刀,伤口不深,也顾不上疼,扔了棍子就一脚踹上了那人的心口,趁着他仰麵倒地的间隙,摩拳擦掌的众人一拥而上,拿刀的拿刀,按人的按人。
十几米开外的车里,苏晚青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七八分钟后警车赶到,一群穿着製服的人走过去,铐上手铐,人被带上警车,苏晚青也终于放心抱着孩子跑了过去。
闻宴祁那天穿着白衬衫,幸好是质地比较挺括厚实的衬衫,伤口不深,要是穿着短袖,怎么着伤口都要见骨了。
苏晚青垂眼看,心有余悸的泪水落下来,闻宴祁还没开口说话,苏堇禾先开了口,小姑娘帮妈妈擦了擦眼睛,然后看向爸爸:「爸爸,妈妈说你是保护妇女儿童的英雄,英雄应该表扬。」
闻宴祁抬起没受伤的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眼睛瞥了下苏晚青:「爸爸不要表扬,你帮爸爸劝劝妈妈,让她别哭了。」
苏晚青嗓音还是有些哽咽:「现在去医院,包扎一下。」
「不用,警车上有医疗箱。」闻宴祁虚虚地抱了她一下,声音很轻,「别哭了。」
刚说完,有位警察大叔拿着医疗箱走过来,向闻宴祁表达了感谢,还问他是哪个单位的,闻宴祁撸起袖管,拿双氧水冲洗了一下伤口,说话很是客气随意:「您谢那位学生就行了,他还年轻,比我需要鼓励。」
对方听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那位手上的年轻妈妈被抬上担架拉走了,不一会儿,刚刚围观的人就散得差不多,路边商铺继续播放热门音乐,人来人往的街道,仿佛刚刚的惊心动魄隻是一个小插曲。
闻宴祁坐在花坛边,把闺女抱到腿上,受伤的小臂往前伸着,苏晚青弯着腰,一圈一圈地给他缠绷带,生怕缠少了伤口就好得慢了些。
「不到五厘米的伤口,你用两卷绷带了。」他淡声提醒。
苏晚青也从提心吊胆的情绪中抽身,缓缓回过神,完成最后一步后打了个结,然后看她,眼圈儿还红红的:「你吓死我了。」
闻宴祁牵住她的手,抚慰地拍了两下:「没事了。」
「下来,爸爸现在不能抱你。」
苏晚青把女儿从他腿上抱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警车上红蓝闪烁的灯光。
闻宴祁也从花坛边站了起来,欺负孩子海拔低看不见,用没受伤的那隻手臂揽了下苏晚青的腰,在她眉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对不起,老婆。」
苏晚青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礼尚往来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表扬你了。」
闻宴祁摸了摸脸,似乎不怎么满意:「有点敷衍了事。」
苏晚青瞥他:「有点得寸进尺。」
「」
两人一左一右地牵着孩子往车上走,小家伙不清楚事情有多惊险,走路还一蹦一跳地,经过警车时突然说:「妈妈,警察叔叔都是英雄吗?像正义小兔警那样厉害吗?」
「当然啦。」
「我长大后可以当警察吗?」
苏晚青和闻宴祁对视一眼,他眉梢轻挑,调子扬高几分:「你这么小就找到职业理想了?」
「职业理想是什么?」
「就是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
「你妈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还在想着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多看会儿还珠格格呢。」
「还珠格格是谁?」
「是公主。」
「妈妈,你的职业理想是当公主吗?」
「你妈已经是公主了。」
「那爸爸你的职业理想是什么?」
「保护你和妈妈」
已是初秋,一年接着一年,萧瑟的秋风周而復始。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里隻剩下长盛的花团锦簇。
落叶无法代表衰败,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再有意义,朦胧的月光洒向世间,一片清辉仿佛在帮忙定格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