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隐有甜腻的暗香。
这里很暗,恍然间察觉视线似乎诗倒错的,自下而上瞥见深红床帐的影子。原来此时自己正下半身岔开腿立在床边,上身却被按着死死压在床榻上,是一个撅着屁股放荡又任人宰割的姿势。
背后有躯体贴上来,男人沙哑粗粝的声音掐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油腻,唤着“凤哥儿”。那暗香越发迫近了,浓烈到刺鼻的气味仿佛、也确实在蚕食着他的神智。他腿很软,但又在温热大手的挟持下不得不将臀部翘得更高。
这是阴容记忆里仅剩的画面,余下的那些,不知道是因为药效的缘故,还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已经记不太清了。唯有顶在后臀处软泥一样的烂肉的触感,和浇在下肢、胸口甚至脸上滚烫腥臊的液体,仍在意识的最深处游荡。
谁能想到堂堂左相,却是个没有性能力的阳痿?正因如此,那老男人只能以更加变态扭曲的手段发泄性欲,专门收养了个花街出身的漂亮男孩,自己没有行房的本事,就用上各种骇人听闻的道具,甚至还让自己的正妻也加入其中——每每到最后,为了满足他雄风依旧的幻想,都要对着阴容身上淋一泡腥尿,仿佛完成了一场射精似的。
或许是因为方才失禁的缘故,有了余阳夏相拥入眠之后甚少做噩梦的阴容久违地陷入了梦魇。
此时阴容双目紧闭,眉间印出深深的刻痕。脸色在黑暗中呈现出病态的惨白,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滑,满脸都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否掺了眼泪。同样苍白的薄唇被咬出了几个血印,断断续续有嘶哑的低吼传出。
眼见阴容窒息昏过去,余阳夏根本没敢睡熟,怀中人的颤抖立刻将他唤醒。一睁眼便看到阴容这幅近乎犯了臆症似的模样,大惊之下起身想叫人,却不想阴容刚一离开自己的怀抱和体温,就崩溃般地扯着头发爆出一声破音的尖叫:“杀了你——!!去死!!!”
只见阴容猛地睁开眼爬起来,目眦欲裂,凌乱散落的黑发披在脸侧,阴影下的眼白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阴容在余阳夏面前总是一败涂地地露出脆弱的一面,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一只从炼狱爬上来的厉鬼,要将仇人撕得粉碎。
阴容自己金贵,不爱枕硬邦邦的玉枕,这时便抓起余阳夏的,劈手便狠狠砸了出去。看似体型娇弱的阴容竟然能有如此力气,只一下那玉枕便砸在地上轰然炸开,碎片飞溅,余阳夏不得不架起手臂挡住飞往面部的碎玉。
待视线恢复时,阴容已从床上跌落在地,手里握着一块尖锐的碎片,露出及其不详的笑容,痴痴念道:“你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得那么早呢……?你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怎么能死得这么轻松?”
他好像很疑惑似的,环顾四周,就跟没看见立在跟前的余阳夏似的,发现并没有在记忆中的那个弥漫着甜腻暗香的屋子,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跨间,那里还残留着刚刚使用过度的疼痛,便恍然明悟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活下来,变成你了。”
余阳夏见势不妙,箭步上前就要夺阴容手中的锐器。先前在余阳夏面前只表现得养尊处优而手无缚鸡之力的阴容,头一次让余阳夏意识到,他过分的权柄总让人注视着那方印玺,却少有人记得他不仅仅是坐在书桌前盖章的秉笔大太监,还是东厂之主,锦衣卫之首。
阴容以诡谲的身法将余阳夏虚晃开来,一息间两人已过了两三招,余阳夏忌惮着他拿手里的碎片伤害自己,没敢用力,被阴容狠狠一鞭腿扫得一个踉跄。阴容翩翩然退至一旁,却好像还是没认出他一样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睨着,尖锐碎片在指尖挽了个花,轻巧地抵在纤瘦脖颈:“别过来。”
冷静,冷静。余阳夏在脑海里快速理清现状,思考解决的方案。督主看上去犯了臆病,认不得自己,还可能做出危害他生命的举动。而督主口中的那个“你”,大抵就是杨立诚了,诱发臆病的就是曾经在杨家做养子时的经历,想要唤醒督主的神智,是否需要从这一点入手……
正当余阳夏心念电转间,阴容却又笑了:“你还真不动了,怎么,很怕我死?”说着手中略用了点力,一道蜿蜒的血痕便流了下来。
见到血迹的那一刹那,余阳夏瞳孔骤缩,毫无预兆地突然暴起,这次他完全没收力,凭着超乎寻常的蛮力和速度,只一瞬就打飞了碎片,将阴容掐着脖子压制在床上。
“你功夫真好。”分明被死死压制着致命之处,阴容却俏皮地眨眨眼,“我上次见到功夫这么好的人,还是镇北将军呢。”
余阳夏沉默着,眼里情绪深沉,没有接话。
阴容自顾自地说下去:“镇北将军府好大呀,从前厅走过去,都要好远好远……好沉、好累,我手都累坏了……”他举起手放到眼前端详,上面有一道方才碎片被打飞时划出的伤痕,好像隐隐和多年前生着冻疮、指甲崩裂的幼小的手重叠。
余阳夏愣怔一瞬,心里有一角迅速软化塌陷下去。他听出阴容许是记忆出现了混乱,认知回到了十几年前,做着最低级的洒扫太监的时候。
“他在看我呢……他应该很瞧不起我吧,说什么要当他的伴读,结果不过是个小太监罢了,多可笑!”
心头剧震。
阴容那时,竟然是记得自己的,甚至连当初御花园里那句幼稚的童言约定,也都还记得。
这是否意味着,不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念念不忘,阴容也……
身下传来的泣音打断了余阳夏惶然的思绪,阴容双手捂着脸,悔恨的泪水不断从指缝溢出来:“我还做错事了,我怎么就变成和那个死变态一样了……我怎么能活成另一个他?我不是他!不是……啊啊啊啊啊!”
哭声越来越尖锐,话语逐渐变成无意义的嚎叫,阴容开始崩溃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啃咬自己的双手。余阳夏迅速提膝压住阴容腰腹,腾出两只手,一只手将阴容双臂压在头上方,另一只手的手指强硬地挤进阴容口腔,防止他混乱时咬破舌头。
“阴容!”余阳夏厉声喝道。他的神色不容置疑,凌厉而坚定,仿佛定海神针一般,叫阴容浑身一震,撕心裂肺的尖叫也顿了一瞬。
“阴容!阴容!想起你是谁!”
不是凤哥儿,不是罪人之子,是阴容。
那是他自己选的姓,他想着,和他禽兽养父的姓氏呈一个讽刺的反义,又暗暗对着余阳夏的名字,再者一个太监姓“阴”,多恶趣味。至于名,不过是从净身房被抬出来时,宫里正往外驶出送葬的容车,便随意拿来用了。
这么一个拼凑出来的名字,是他给自己的新生。
窗外,天光破晓。
容车喉晓发,何岁是归期?
阴容恍惚地看着上方,属于爱人的担忧却坚毅的面容,想到:此处,此刻,便是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