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一眼大厅,一个半圆形的大拱,像高远的黑色大穹庐,上面全是电脑显示屏,显示屏都在眨着五颜六色的眼睛,说:宝贝儿,请输入你的心情。我走到一只蓝眼睛前,摁下两个字:麻木。显示屏下方咔滋一声,像atm自动取款机一样送出一张白色薄饼,我接过抖了抖,薄饼像一顶皱巴巴的浴帽在我手下弹了弹,帽上戳的几个洞诡异地晃来晃去。我环顾了一下身边的宝贝儿,发现他们都把各式各色薄饼套在脑袋上,原来这是一张脸皮,每个脸皮的鼻子上都标了自己的称呼:悲伤,痛苦,绝望,白痴,神经病,等等,有的用正楷,有的用隶书,有的魏碑,有的行草。
我拉开我的脸皮,想看看我的麻木用的是什么字体,我的麻木上写的不是麻木,是僵尸,仿宋体。僵尸比麻木有意思,我有点沮丧,我竟然不如电脑了解自己。我戴上我的仿宋体僵尸,走向我的冥府。
半圆大拱上有许多裂缝,许多鱼鳍在裂缝间飘动,悲伤们和白痴们都找了条缝,被鱼鳍抚摸了两下就不见了。我操着僵尸步,来到一条鲨鱼缝,被它壮丽的鱼鳍扫了两下,进入了一条隧道。
隧道不是隧道,是迷宫主干道。道的两侧全是各种形状的房间和包厢,这些房间和包厢各各相连,道与道之间也久分必合,合久必分。每个房间和包厢门的上部都标了本室功能:饮泣室,咆哮室,忏悔室,受难室,诅咒室,自虐室,暴食室,玩物室,等等,其中饮泣室和咆哮室最多,随便一定睛,就能看到“饮泣25室”“咆哮18室”。
我对饮泣没兴趣,那是小姑娘干的事,我四十岁了。对咆哮也没兴趣,那是男人干的,我是女人,而且是文化女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有兴趣,像我鼻子上写的,我是僵尸。
第2章一、僵尸(2)
在我的僵尸漫游里,我的两只枯井似的眼睛摄入了下列情景:
受难1室,两个剥光了衣服的“痛苦”,举着黑皮带互相抽打,a痛苦抽b痛苦,b痛苦像屁股挨了油烫的青蛙,呱呱叫着拼命往上窜,b痛苦抽a痛苦,a痛苦也变成了油烫屁股的青蛙,两人一上一下,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嚎哭3室,几个“悲惨”把自己嚎得瘪到地上,然后一反弹弹到天花板上。几个“凄厉”哭出的气流在墙壁上凿出了几个半尺深的坑。几个“傻b”哭得没了声,只拼命抽气,每抽一下身体就前后各弯九十度,加起来刚好半个圆。
自虐5室,一个“绝望”在翻筋斗,正翻侧翻,前翻后翻,从左翻到右,从东墙角翻到西墙角,每翻一下就“嘭”一声撞在墙上,像一个打满气的轮胎,立志要砸成一块软瘪瘪的橡胶皮。
忏悔2室,八角形的房间里,八个男女面壁呢喃,呢喃一阵,喘息一阵,喘息一阵,呢喃一阵,再一起跳到房中央叫:啊,我是魔鬼!我是坏蛋!让我下地狱吧!八个口齐喊,八面墙来回反射着回声,八个“魔鬼”和“坏蛋”狂抓自己的头发,一边喊一边抓,一边抓一边喊,声嘶力竭后八个人喘着气抱在一起狂吻一阵,又各自转回墙壁,继续呢喃。
痴狂1室,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在震动,震动源于房间里塞满了“我爱你”,有的大声,有的小声,有的呐喊,有的□□,有的耳语般,有的梦呓般。以各种姿势逗留在房间里的“情种”有十几个,他们两片厚的或者薄的,或者不厚不薄的嘴唇间,吐出的全是“我爱你”,这层层叠叠的我爱你有的用中文,有的用英文,有的用法语,有的用日语,可能还有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总之,每个人一种语言,这些世界各族人民的语言如重重波涛层层鳞浪,在整个房间追逐波荡。
诅咒2室,有一个可以不换气连咒五分钟的“气死我”,(我猜那是一个高音歌唱家,要不就是气功大师),此气死我很有艺术天分,咒得非常有激情,音调抑扬顿挫,像唱意大利歌剧。
蜕变5室,一群“悲哀”在作鸟兽状:有的在地上跳,一边汪汪犬吠,有的攀着绳子荡,一边狺狺猿啼,有的侧着身体蹭墙,一边哞哞牛叫,有的张开双臂来回飞奔,一边哔哔鸟鸣。
蜕变14室,左侧一群“猪”坐在一堆稀粪似的黄泥边,埋头埋脑捏泥巴,捏一阵,嗤嗤笑一阵,笑完把泥巴拍在自己脸蛋上。右侧几个“白痴”在斗蚂蚁,玩法是引导蚂蚁从指尖爬到嘴边,然后一口吃掉,有个白痴是训蚁高手,吃了好多蚂蚁,有一个则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