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的气氛从新年第一天开始往后逐渐冷淡,街道上的行人变少——当然,还是比以往多出来不少,他们三三两两躺倒在地,不知道昨夜灌了多少酒,犯过多少混,有的人上衣没?了,有的人脑袋上破了口,血凝固在额头?和发根的交界处,旁边是碎裂的啤酒瓶。
碎片上面沾着血。
这里的早晨就好像落幕的电影院,到处都是果皮和纸屑,街头?的清洁工正在清理这些毫无道德的观影人留下的垃圾,他们带着手套,蹲下身,挑挑拣拣,有时候遗憾,有时候惊喜。
他们遗憾那个?人还活着,惊喜躺着的混账已经死了。
还能够拉去卖钱。
他们在混乱中抵达了b区。
那一堵墙。
他们坐在车上,没有开到墙的正面,离得稍有一些远,车与墙面平行,他在右手边的位置,副驾驶座,魏易在方向盘右侧不远的操作面板上轻轻一按,他的车窗就打开了。
她将手又挪回了方向盘,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这里开走一样?。
安全?带没?有解下,车子没?有熄火。她那边的车窗没?有开。
章驰:“看见了吗?”
阳光从车窗毫不避讳地闯入,照亮了奇良的眼?睛,他熬了大夜,眼?皮本?来就有一点睁不开,现在更加觉得刺眼?,不由得闭了闭眼?,有湿润的液体从眼眶轻漫,很快,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一堵三角形的高墙立在他的右侧,隔得有些远,阳光没?有完全?的被墙挡住。
足够的远,阳光可以同时将他和那一堵墙照亮。
墙下有行人路过,有的神色匆匆,抬头?扫了一眼?那一堵墙上新换的装饰,就低下头?揣着手离开。有的闲到发慌,围在墙下,高高仰起头?,伸出手,对着那遥远地挂在半空中的人指指点点。
他们的说话声没?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但他看清了他们脸上的表情。
嘲笑。
幸灾乐祸。
章驰:“什么?感?觉?”
看见死亡,该是什么?感?觉呢?
像刚才在街头?路过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在夜晚将生命挥霍一空的尸体一样?没?有疑问?,没?有感?叹吗?
街头?的尸体是垃圾岛的涂鸦,每天都来,他见多了,没?有感?觉了。因为他们都离他太远了。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因为不一样?的原因来到这里,他跟这些人不一样?。
可挂在墙上的人却跟他有相似之处。
他们拥有过同样?的勇气,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他就会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存在。
奇良收回目光。
他只看了几秒钟,他不想看了。
他转过头?,看向章驰。
章驰的目光越过他,穿过车窗,抵达遥远的那一堵三角高墙。
她伸出手指,隔得太远了,奇良没?能看清楚她指着的是墙上的哪一处。
“最?左边那个?叫查林,他是医院的搬运工,周末上班,平时就捡垃圾卖,他跟我?们一样?,也想从集装箱走,新年的第一天,他们跑到港口,被岛府的人抓到了。”
奇良呼吸一紧。
章驰:“你还要这样?选吗?”
今天早上,他告诉了魏易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继续。
魏易没?有多说什么?,她带他出门?。他听话地跟上。
章驰:“行动总有很多意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包票,任何一次行动不会出现任何计划之外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他肯定是在骗你。”
“你还年轻,你比墙上挂着的人更厉害。你不用工作,在这个?岛上已经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除了自由,你什么?都有。”
“你要想清楚,你到底一时冲动想摆脱这种?乏味无聊的生活,还是真的觉得,这一点点局外的自由,可以拿命来赌?”
“赌输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墙底下议论的人离开了。很快,又有人从墙下走过,他抬头?看了一眼?墙,无动于衷地走了。
奇良转过头?。
他开始仔细地看那一堵墙。
墙上一共挂着三个?人,最?左边那个?穿着一件蓝色的卫衣,卡其色的休闲裤,一双老旧的运动鞋,头?发没?有多余的造型,黑发,看起来比这个?岛上大多数的人都要“五好市民”。
中间那个?人梳着莫西干头?——他才是这个?岛上的主流,耳朵上挂着七八个?造型多样?的耳饰,有圆形的,有方形的,小的,大的,活活将两个?耳朵弄成了饰物架,他穿一件皮夹克,裤子穿得吊儿郎当,两双手上都带着戒指,每一根指头?都有,看不清楚是什么?材质,反正闪闪发光。
最?右边那个?是个?光头?,头?上一根毛没?有,太阳打在他脑袋上,好像一个?光球。他穿得跟中间那个?人差不多,只是身材更壮,至少一米九往上。
这三个?人很普通。
在垃圾岛上的普通市民。
其实?没?有太多跟他们相似的地方。
首先,他们不是三个?人,他们有五个?人。其次,他们的着装风格迥然不同。最?后,他们有丰富的斗争经验。
魏易能将大法官的人玩得团团转,周宇躲过了电子眼?的窥视,他成功从改造营出逃,成了这座城市的幽灵。
——至少在被岛府的人找上门?之前,他从无败绩。
奇良:“我?已经说过了,在这里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章驰:“可你明明很怕死。”
奇良:“……谁不怕死?”
章驰笑了一下。
“你很叛逆啊。”
车子就在这时候重新启动,车窗缓缓往上提起,风从小变大,吹到奇良的头?发上,将他额前的碎发往后面拨弄,但很快,车窗完全?的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