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面眼中,局势的瞬息万变不过一个呼吸之间。
可在凤眠眼里,整个天地的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后背重重地磕在地上,撞的他脊骨生疼,而方才还站在面前叉着腰气成河豚的小姑娘,如今却重重地将他压在身下。
砰然响起的枪声,似是狠狠击在凤眠的心脏上。
他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璇玑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
凤眠忍着痛半直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你没事吧?”
璇玑没有回答,娇小的身躯软软地倒在他怀中,全然没有刚才的生龙活虎与暴跳如雷。
凤眠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恐惧,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身体不滑下去,掌心却触及一片黏腻湿滑。
他的身形瞬间僵硬如雕塑。
“……璇玑?”
凤眠期盼着她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猪队友,可小小的人儿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那双灵动的猫眼如今紧闭着,再也看不到一丝牵动他心神的狡黠俏皮。
凤眠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动作机械地伸手扶起少女的头。
惨白的月光与灯笼下,那张娇蛮的小脸没有一丝红润,被冻的发青的脸颊上,沾染着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花,平添几分脆弱妖冶。
他轻颤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横在她的鼻翼下,却没有感受到半分微弱的温热。
脑海中一阵轰鸣,凤眠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抱着璇玑跌坐在地上,茫然又失魂落魄地低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院落里的厮杀已经将近尾声。
银面一个飞踢踹向殷棠,还是没能阻止他开出另一枪。
“啊——!”
殷棠被踹的倒在地上,犹不甘心地紧握鸟铳还想再开第二枪,却被银面动作迅速地卸掉了双手,惨叫着昏死过去。
禁卫军发出高昂的喝声,夹杂着刀盾的嘶鸣,最后两名死士也血溅当场,终于倒下一动不动。
“程大人,前来劫狱的反贼已全部歼灭!”
然凤眠却似乎已经看不到这混乱的一幕幕,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寂静无声。
天上夜幕如深不见底的海,脚下雪地似黯淡的宣纸,一条条曲折的血河如墨汁般在上面蜿蜒。
滚烫的热血洒在地上,将积雪烫化出坑坑洼洼的洞眼,又迅速被冻结成宛如红玛瑙的赤霜。
凤眠的陡然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在大雨中凝望深海的那一夜。
他接到消息,璇玑被宸王挟持上船,航船于大海上爆裂起火,无一人生还。
他在岸边,遥望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深海,只觉得仿佛永无止境的深渊,能将人灵魂都吞噬。
彼时的凤眠还不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什么,为何令他夜夜辗转反侧,魂牵梦萦。
而今,他亲眼看着璇玑是如何倒在怀里,如何不见了温度与呼吸。
好似失去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心脏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痛彻心扉。
数年来的冷静自持与淡漠心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凤眠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何为悲伤至极。
原来,那是一种痛如骨髓到想要大声呼喊,却也没有力气发出半分音节的绝望。
“凤眠大人,禁卫军掩护不力,让您受惊吓了!您二位没事吧,金姑娘怎么了,她受伤了吗?”
大理寺卿程大人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事,回过神来,连忙跨过一地尸体,关切地查看凤眠这边的情况。
这一靠近,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
他看到了什么?
那位冷清如谪仙般的国师大人脸上,有晶莹如露的泪珠正缓缓流下。
他素来无喜无悲的眼眸中,尽是无法掩饰的悔恨与绝望。
“……对、对不起,是我不该来这里。”
凤眠轻轻开口,声音沙哑的可怕。
“若非……若非我贸然出现……她不会……不会……”
气喘吁吁的银面听到这句话,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你说璇玑姑娘她、她……?”
方才顺利完成任务的喜悦,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院落内似乎骤然寒冷如深冬,气氛陡然无比沉重。
后面的话,凤眠已经说不出口,只将怀中身躯紧紧搂住,似要揉进身体中。
“都怪我。”
要不是因为他,璇玑不会死。
他怎么会那么幼稚、可笑呢?
生死攸关之际,她全然不顾危险挡在他身前,可他却竟然认为对方不够信任自己,整日耿耿于怀!
怪他,这一切全都怪他,是他害死了璇玑。
银面倒抽一口冷气,绝望地坐在地上,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