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除夕的早晨,家家户户竞相为家中佈置春联,准备迎接接下来九天的春假,因此,即使户外下着大雨,窗外依旧传出此起彼落的欢笑声和问候声。
季雨恩家也不例外,一大早就在准备年菜。厨房传出佛跳墙的香味,伴随着冷空气全都从门缝鑽入卧室内,最后悄悄窜入季雨恩的鼻腔内。
由于昨晚气象预报宣布,春假期间将有寒流来袭,全台温度将预计骤降7度左右,再加上此时外头正下起大雨,气温又多降了一两度。
季雨恩蜷缩在羽绒棉被内,好不容易放假,原本打算一路睡到自然醒的她,最终敌不过诱人的香气,让强烈的食慾压过了浓浓的睡意。
她坐起身子,跳下床铺,顺带拿起掛在椅子上的毛外套穿上,转开门把蹲在楼梯口大口吸着空气中四溢的香气。
好香阿
对于从昨晚就没有进食,今早又没吃早餐的季雨恩来说,光是闻到味道就足以让她感到幸福了。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楼纱窗打开的声音,紧接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问候话。
「淑玉你来啦?」
「哥,这个给你们吃。」
「人来了就好,以后不用带东西来。」
「这很好吃,公司一起团购的,想说顺便帮哥买一盒,你们一家可以吃啊。」
「好啦!谢谢。你们赶快坐吧。」
静静听着对话的季雨恩心想:每年都听到这种问候不烦吗?
这大概就是亚洲人的习俗吧,就算平常没在联络,但每到春假时大家就要开始聚在一起,这种老套的问候肯定少不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姑姑今年怎么会提早来?往年都是除夕晚上才来一路住到隔天初一晚上才回家吗?
「舅舅、舅妈好!」这是季雨恩表弟的声音。
「伊均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准备毕业了是吗?」是季母的声音。
「对,现在在读研究所。」
「我有听说,在台北吧?」
「嗯。」
「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吗?」这是过年对晚辈必备的问题。
季雨恩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回房间换衣、盥洗,准备在母亲上楼敲她门,外加一阵碎念前赶紧打理好下楼。
十分鐘过后,季雨恩走下楼,一见到姑姑立刻扬起礼貌的微笑,「姑姑好。」
姑姑点了点头,回应她一个微笑,似乎很满意侄女很有礼貌。
「妈,要帮忙吗?」季雨恩走进厨房问。
「你去外面跟姑姑他们聊天就好。」
季雨恩稍稍一顿,逕自走到洗碗槽旁帮忙洗碗,「没关係,我帮你吧。」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洗碗,只是不想去客厅聊天罢了。
「好啦,随便你。」
「恩。」季雨恩在心中暗自窃喜,终于不用勉强自己去跟亲戚尬聊。
当然,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她还有另一个不想去客厅聊天的理由,就是她堂弟,吴伊均。
吴伊均与她差7岁,但毕竟还算是同辈,只要在这种亲戚聚在一起的时节,两家小孩肯定会被拿来互相比较。
想及此,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恰巧被母亲抓个正着。
「你干嘛?」
「什么干嘛?」季雨恩尷尬地笑了笑,「没干嘛阿,只是觉得佛跳墙很香而已,香到都快都翻白眼了。」
「是这样吗?」季母一脸不信,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季雨恩一个大喊:「妈!肉烧焦了!」
「阿─」季母尖叫,「惨了惨了,赶快拿个盘子给我!」
「妈!你先把火关掉。」
季母的声音引来了客厅的所有人,吴伊均上前帮忙关掉火,贴心的询问季母有没有受伤。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季雨恩在心里吐槽,又不是着火怎么会受伤?又或许她只是看不惯吴伊均有些假掰行为。
受伤的看起来是那块焦黑躺在煎盘上的牛肉吧?
老实说,她很讨厌吴伊均,并不是只是因为自己常被拿来和吴伊均比较,而是吴伊均在她眼里就是个装乖的孩子。
还是乖得很夸张的那种。
姑姑要他往东,他肯定不会往西。
这种毫无自己想法的一昧顺从,很容易把人宠坏,就像过去的她一样。
等到她意识过来,她早已把那支铺写她人生的笔交到别人手中了。现在她想拿回,却有些困难了。
或许这就是为何她会那么讨厌吴伊均原因。因为太像了,跟过去的她实在太像了。
她讨厌自己,也讨厌跟她很像的吴伊均。
忽然间,她想起有人曾经对她说过
「人生就像树状图,你有可能会越走越歪,也有可能在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里没仔细思考清楚,误以为那件小事对漫长的人生不会造成举足轻重的影响,直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错了,那个决定无形中已经大大影响了你最后的选择。」
树状图上的选择从来就不是二选一,而是在几十、几百个选择中选出一个,所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歪得很彻底,只是一直走在那条道路上的我们感觉不出来而已。
等到有天从中脱离出来,站在高处往下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走在歪路上。
那有没有可能及时导正回来呢?
她也不确定。
半晌后,季母被带到客厅休息,改由季父重煎一块新的肉,和炒最后一道青菜。
季雨恩依旧洗着碗,并没有去到客厅关心季母的状况。
「别浪费水。」季父叮嚀道。
「抱歉。」季雨恩一脸歉然,垂下头赶紧把水关掉,急急忙忙地走上楼。
就再转开房门的那一剎那,父亲却说:「家里都有客人,你还跑上楼干嘛?」
她一震,赶紧解释:「我、我上来拿手机,等下就下去。」
「成天就知道看手机。」
父亲虽然讲的很小声,但还是清楚的传入她耳中,莫名的烦躁感一涌而上。
闔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走没几步直接扑倒在床上。
陡然间,一股琴蕾酒香味窜入鼻腔,她翻身一瞧,映入眼帘的是椅背上的外套。
忽而想起,她差点忘了将外套还回去给他。
她还记得几天前,她在酒吧主动向酒保(调酒师)搭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迷濛之际,她开口一问:「喂!你……」
酒保停止擦杯子的动作,抬眸对上季雨恩的眼睛,指着自己问:「我?」
她瞇起眼,双颊緋红,指着男子道:「你……几岁啊?」
男子见状,将手中的杯子洗好晾在一旁,走上前靠着吧台,浅浅一笑,「二十五。你呢?」
已经有些微醺的季雨恩拖着腮,嘻嘻哈哈的说:「呵呵……我大你……大你七岁……呵呵……三十二!」
酒保微微歪着头凝视着她许久,驀地将脸凑近她,二人的距离近到能感觉彼此的呼吸。
她微微一愣,却听见男子说:「可是姐姐看起来很年轻。」
听言,她尷尬的低下头,「是、是因为我是客人所以讨好我吧。」
男子含笑垂头,接着转身走到椅子旁拿起黑色外套,绕出吧台,披在她身上说:「不是,我是说实话。」
她被男子的行为愕住,故作没事的开玩笑:「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谢谢?」
酒保莞尔一笑,「不客气。」
季雨恩哑然失笑,这一刻,莫名觉得对方很可爱。
可目光注视着男子走回台内,脑中浮现一个疑问:二十五岁……明明已经大学毕业,怎么会到酒吧做酒保?
她想这么问,却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