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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乘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冒着血泡,他看着银天,浑身作呕的闭上了眼睛。

……

再睁眼的时候,有光进入了他的视野中。

他是没死,还是死了?

这场景,换来换去的,不烦麽?

他坐起身,围绕他的是一群人和空旷的沙场。

海乘环顾了四周,这不是人间又是哪里?

难道他复活了?他眯缝了下眼睛,站在场上的这些人…貌似是……囚犯?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白条纹的囚衣……他低头一看,居然也包括…自己。

“嘿,小伙,”身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海乘转头看去,是一个彪形大汉。

“你也死了啊?”那壮汉笑着低头看他,那靠在肥膘上的两只手指头虚夹着烟,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麽年轻就来这儿了,如果你不是个好人,那肯定是个坏种。”他笑了笑,勾勾手指道:“说说吧,你是干了坏事儿来这儿的,还是患了什麽不治之症进来的。”

“我以为这里是地狱,”海乘面无表情的说,“看来我也不算太坏。”

“呦!”大汉笑了,转头跟正在後头笑得猖狂的瘦猴子说道:“是个坏种。”

只见那瘦猴子咯咯咯的笑了几声,朝着海乘伸出了手,扭着皱巴巴的脸说道:“你叫什麽名字?以後咱们就是兄弟了,遇到什麽事儿我们罩你。”

海乘看了看那猴子,伸出布满枪茧的手和他握了握。

“呦!兄dei,你还玩单杠啊?”那瘦皮猴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这茧儿…也忒硬了!我小的时候也是爱玩,那时也是满手的茧…哎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海乘把手收了回来,问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瘦皮猴笑了一下,说:“这里是死後的世界,”他搂了搂大汉的肩,“我们呢,起初也以为这儿是地狱哪,咱俩…咱俩那是死的不大美观。”他顿了一下,咳了一声,又说:“但後来呢,我们就发现,不是所有人都犯过罪,有些人这一生没做什麽错事,清清白白,嘿!也下到这儿来了。”他说,“所以说呢,这里不能称作地狱,只能说是死後的世界,人死了,就来这儿了。”

海乘皱了下眉头,怎麽死後的世界会和人间的模样如初一彻?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如果我在这里死了会怎样?”

“我不知道。”瘦皮猴摇摇头,说,“我是想说,既然死了还有另一个世界,那就把这儿当作在人间的日子,得过且过呗。”

海乘沉默了,既然他死了都能重新活过来,那是不是就代表死亡其实根本不存在?

“所以地球上的人类拼了命的活着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海乘问道。

“唔…”瘦皮猴思索了一下,“不是的,其实这里的生活比在地球上艰难多了。”他指了指海乘身後的建筑物,说道:“看到那座塔了没,那是监狱,我们到现在都被困在这个地方。”

海乘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沙尘弥漫的远方,还真的有一座黑塔,那塔说是塔,其实也不高,但因为顶上有一展尖尖的避雷针,所以这里的人乾脆就称他为“塔”。

“我们被关进监狱里了,现在是我们的放风时间。”瘦皮猴说,“到了傍晚,我们就得回到那座塔里,否则外头的雷会把人给劈死。”

海乘转过头看着瘦皮猴,这人很认真,表情看着不像在说谎。

这就有意思了。

“塔里有什麽东西?”

瘦皮猴沉默一会,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瘦皮猴说,“那地方看着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监狱,我们每次回去,都会有狱卒把我们关进牢里,我们就在那牢里过夜。”

“那晚上有发生什麽事没有?”银天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海乘倏地转过头,这人还是一贯的模样,不咸不淡的笑着,只不过一身的衣服也换了,变成了囚服。

海乘现在只要一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泛着恶心,饶是他心里素质足够强大,但要是被同一个人杀了两次,估计没有心里阴影都难。

他後退一步,站在离银天一尺远的地方。

“哦?又是新人?”大汉憨憨的说了一声,指了指银天问海乘:“你俩认识?”

海乘没有搭理大汉,问瘦皮猴道:“你还没说完呢,晚上会发生什麽事?”

“……哦,这个,”瘦皮猴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大汉,小声说:“还是你说吧,我说这不太合适。”

“没事儿,”大汉没来由的变得有些郁闷,他虚夹着烟,说:“就…我一个英年早逝的朋友,虽说我也是,不过他比我死的更早…”他说,“就那天晚上,他突然就说他要逃狱,於是他就趁着狱卒来巡逻的时候偷了钥匙,然後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打开门出去了。”那壮汉越讲越颓靡,最後直接蹲了下来,“然後…然後隔天早上,我们发现他的屍体…不,应该说是他的皮…他的皮挂在长廊的旋栏上。”说到最後,那大汉浑身颤抖的打起了哆嗦。

一个一米九几的男人给吓成这个样子,可见那场面应该是非常骇人的。

“肉呢?你们有找到他的肉麽?”银天也蹲下来,看着那壮汉。

壮汉闻言有些崩溃了,像只仓鼠似的使劲撸摸自己光洁的脑袋。

那瘦皮猴在一旁叹了口气,替他回答了:

“有,他的身体血肉模糊的被狱卒抬着带走了,支离破碎的,看都看不清。”

这个说法很神奇,不是被发现之後清理乾净,也不是被丢在哪个旮旯角落里,是被狱卒“抬着带走了”。

银天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神情很玩味。

海乘盯着银天,他倒是不觉得他们说的那些很可怕,在他心中,最可怕的东西只有银天,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他没有再多问,三人六目相对的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天色渐暗,黄土之上乌云罩顶,周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重重的压在每一个人心口上。

这个搭配其实很奇怪,印象中黄土应该不常和雨水扯上关系,但是这里每晚都会下雨,而隔天潮湿的凝土又会恢复如初,变成乾土的样子。

钟声从塔的方向传了出来。

这是的忽视一切,周遭一下子就变得模糊起来,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彷佛远古时期迷惑夏娃的蛇,不知不觉中就让人一脚踏进了漩涡之中。

海乘打了个哆嗦,翻身俐落地往右边从床上滚了下去。

为什麽用滚的,因为他左右手臂都被子弹贯穿了肌肉,在监狱的钢筋上像猴子一样摆荡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被银天踹了一脚,肌肉和骨头都发出不堪负荷的咯吱声,现在要是撑起自己估计手就直接报废了。

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塞了一些医疗用品,海乘走过去把柜子打开,抽了一卷绷带和一瓶双氧水出来,扭开瓶盖熟练的就往破口子上倒去。

“艹…”海乘骂了一句,一股钻心的疼流窜全身,银天那个狗日的,他愤愤地想,顿时就想提着刀子趁着睡梦中一刀把银天给嘎了。

狗日的在後头轻声吸了吸鼻子,恍若未闻的轻轻打起了呼噜。

一通折腾结束,他咬着牙,两指夹着针线一针一针的将皮开肉绽的伤口给缝上,那种疼痛简直是要命,以往他都有专门的医生帮他处理,医生会帮他上一点麻醉,手法也比较专业迅速,而现在没有了,他只能自己来,亲眼看着针尖穿透皮肤再穿出,来回反覆,那条缝完的成品就像毛毛虫一样,歪歪扭扭的,丑得令人难以直视。

好不容易两条手臂都缝完了,海乘走到床边,拍了拍床上熟睡人的脸。

银天因为腹部的伤,正疼得满额头的冷汗,感受到海乘触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双眼里沾满了湿气,霎那间海乘的食指抖了抖,就听见银天很愉快的笑了起来:

“看来我成功了啊。”

“你腹部中弹了,我帮你处理一下。”海乘说,“别动。”

银天脸上笑意更深了,他点了点头:“啊,好的。”

这人的表情是那麽来去自如,要不是额头上的冷汗和肚子上的血还在不停的冒出来,海乘都要怀疑一下这人是不是根本没受伤。

“笑吧,等会你就不一定笑得出来了。”海乘默默地把医疗箱子拿过来放在床边,随後一脚跨上去,按着肩膀将人摁在了床上。

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银天脸上罕见凝固了一瞬,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你自己来?你确定?”海乘并不打算强迫他,他摊开双手,自动退让到一边去。

银天从箱子里抽出几张卫生纸,在伤口边上胡乱一擦,这一擦下去才让海乘能够看的清楚,那伤口裂的颇大,从下腹穿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光要检查就得费一阵功夫,处理起来大概十分麻烦。

在双氧水倒下去的瞬间,银天咬着牙根,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被褥。

含水的双眸染上一抹微红,愣是一声不吭的兀自颤抖着,海乘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将一切看在眼底,猛然就回想起生前最後的那一幕。

明明自己的匕首也捅进了他的腹部,为什麽就没有露出这副模样呢?

银天慢条斯理的将罐子放到一边,抓起细小的银针,对着伤口笔划了下。

这动作在海乘眼里是有些好笑的,缝就对了,还笔划什麽?不过是怕疼拖延时间罢了。

银天冷汗都不流了,末了做好心理建设,对准伤口的皮肉就猛地刺了下去!那瞬间剧痛让他弯曲了身子,破口大骂一声:“操!”手里的针顿时就脱了手。

海乘看着摀着脸倒在床上喘息的人,默默问了句:

“要帮忙麽?”

银天摇了摇头,把脸蒙在手里。

“算了吧,就着样就好了。”

“挺好,”海乘抱着胳膊,“这样也不用上厕所了,直接从那个洞里出来,多方便。”

“闭嘴,”银天骂道,“过段时间它就会自己癒合了。”

“哦?是这样麽?——恐怕还没癒合之前你就先死了。”海乘反驳他,“你能一个多月不吃不喝麽?”

“我已经死了,”银天说,“大不了再死一次,他娘的老子难道还怕它吗?”

“得,”海乘把东西收进箱子里,“那就这样吧。”

海乘没再待在房间里,转身离开房间去了酒窖,成功解锁的酒库铁门应声而开,冷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股子浓浓的软木塞味儿。

——这座别墅是海乘当初权衡许久之下选定的地点,原因是它什麽好处都占了,温度宜人风景绝佳还人烟稀少,非常适合他这种过度警惕的佣兵长期居住,并且地下还建了一间酒库,里头私藏了许多陈年好酒,长年控制在低温之下,味道和色泽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海乘没有养伤的习惯,一歇下来就想要找个地方待着,喝点小酒、看看风景。

他挑了瓶八二年的波尔多,回到後院的躺椅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扭开木塞子慢慢喝了起来。

久违的惬意。

如果他没有接那一单的话,现在也应该会在这里,和和美美的过着他的小日子吧。

白花花的浪潮此起彼伏,傍晚树林沙沙颤动,海乘缓缓阖上眼睛——

躺了好一会儿,久到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睡着了,一股念头忽地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双眼倏地睁了开来。

他其实不太喜欢有人死在他的房子里,万一银天真的不行了,他还得花时间清理自己的房间,非常麻烦。

转身慢悠悠走回卧室,看见银天依然蜷在床上一动不动,顺手就推了推他,问道:“死了?”

“还没,”银天本来在昏睡状态,闻言醒了过来,苦笑了下,“就是动不了。”

“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医生。”海乘说着,拿起一旁的话筒,很快拨通了私家医生的号码。

拨号是拨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接通,话筒传到耳边全是杂音,电流声刺得人耳朵发疼,海乘等了半天,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没有人的啦…”银天仰头看了看,“有菸吗?”

“你拿的动菸麽?”海乘斜眼看他,“别等会儿把我床单烧着了。”

“我躺着抽就没事了,”银天换了个姿势,朝着床外伸出一只手,“——给我吧。”

海乘哼笑了一声,从抽屉的盒子里抽出根上等雪茄,由上而下放进银天的嘴里。

“抽这麽好。”银天舒服的哼哼一声,一下就给叼住了,他动了动嘴里的菸条,死皮赖脸道:“快,给点个火。”

“催什麽催。”海乘无奈的掏出打火机,啪搭一声点燃火,和烟草接触的那一瞬间,菸头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暖光在屋子里明明灭灭的,墙上倒映着两人的侧影,银天深深吸了一口,满足的喟叹一声,烟雾盘旋着袅袅升起,将四周的一切都包裹在了朦胧里。

空气中陡然间就变得有些玩味,两人都没有说话,海乘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姿态是那样惬意,吞云吐雾间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海乘神眸中的魂魄不自觉地出窍,不知不觉就悄悄飘至遥远不知明的宇宙时空去了。

“好饿啊…”银天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海乘回过神来,问道:“你能吃东西吗?”

“怎麽不能?”银天说完便催促道:“快点,我想吃生鱼片。”

“我上哪弄生鱼片来给你?去海里抓麽?”

“我管你,反正我要吃,你就给我去弄。”银天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快去!”

“……”海乘沉默不语半饷,伸手过去一把扣住银天的脖子,不咸不淡道:“都成了这样了还想做大爷?就不怕我在这里弄死你?”

“你弄死我有什麽好处?”银天仰头看着他,“你没理由弄死我,杀了我还得清理房子,多麻烦啊。”

“要是我是个疯子呢?”海乘说,“我不管那些,我现在就要杀你。”

银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行,你请便吧。”

话落海乘手掌骤然发力!那力道颇大,银天被掐的血流不通,苍白的脸色不上几秒就染上一抹病态的潮红,跟死人上了妆似的。

其实海乘内心深处是隐隐期待着银天会突然跳起来反抗他,抑或是用短刀偷袭他的,然而他等了很久,这一切都并没有发生。这人好像忽然就释怀了似的,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和缓温柔起来。

忘了他是个不怕死的疯子了…海乘看着银天,缓缓抽回了手。

他手一松,银天立刻偏头对着地面就是一通咳,良久喘息着又将雪茄放回嘴里叼着,面带得意恍若无事地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我要吃东西…”他无赖的说:“什麽都行,我不挑嘴。”

海乘气笑了。

“你吃屎吧。”海乘一把抽走他嘴里的菸,“这个我没收了。”

“你过分了啊,怎麽给人了还带收回的!”银天扼腕的看着他:“还给我啦…我都快死了,要趁现在好好善待我啊。”

海乘把菸刁在嘴里,理都没理,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太过份了…”银天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像极被拔了毛的狮子,连发尾丝丝都透着一股委屈,尽管那演技十分不走心:“难道这就是我平时作孽太多的下场…虎落平阳被犬欺…呜呼哀哉——”

“——砰!”一声,卧室门被硬生生甩上了,留下房间里空空落落…一片死寂。

银天无辜眨了眨眼睛,从胸膛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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