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锐稍微翻了一下,明白了:“她叠加了简单的凯撒密码,每段明文开头的猫爪表示字母错频的数字,比如这只猫爪是三个指头,那么这段话所有的字符在对应母本的时候,都要往后跳三个字母。”
萧肃终于懂了,磕磕绊绊翻译完,哭笑不得:“咱妈也太会玩了吧,这么简单几句话,花这么大工夫搞密文……她到底是怕你看懂还是看不懂?”
“只是无聊吧。”荣锐合上绘本,语气有些淡淡的怅然,“她工作的地方不是深山老林就是偏远山区,闲暇之余没什么娱乐,所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这些东西。”
“她是太想你了。”萧肃揉揉他的头发,说,“这么繁杂精致的一本绘本,花了她不知道多少休息时间。她设计这些的时候,一定满心里都想着你,想着你读它,破译它,发现自己设置的一个个小细节……她为你编故事,也是在隔空和你交流,甚至和未来的你交流。”
荣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哥,你说得对,她始终都那么爱我,虽然经常不在我身边,但从没缺席过我的成长……她一直陪着我,即使不在了,仍然陪着我。”
他有些难过,但又有些开心,萧肃能感受到他内心那种酸而又甜的感觉。
“睡吧。”荣锐小心地收好绘本,关灯,将萧肃搂在胸前,“还冷吗?”
“不冷了。”萧肃闭上眼睛,慢慢沉入睡眠,那晚的梦境中再没有抑郁沉闷,只漂浮着无数欢快的字符,还有胖胖的猫爪印。
次日,警方公布了方卉泽和阿虎失踪的消息,芊乡非法越境案算是告一段落。当天下午,方卉泽公司的律师联系靖川市局,申请见王桂玉。
方卉泽确实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早在“大荒”投放中国市场之前就制定了周密的法务条款,一旦他死亡或失踪,他名下所有资产都按预先签署的协议分配,包括公司、私人物业等等。
其中有一个特殊的条款,却是关于王桂玉的。原来当年她从美国继承大笔“遗产”的时候,有一个附加条件,方卉泽作为她那位富豪亲属的特别委托人,有权在特殊情况之下收回所有赠与。
特殊情况包括死亡、身患绝症、失踪,以及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等等。
所以当方卉泽的律师带着可以剥夺她一切的法律文件找上门的时候,王桂玉才知道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无暇”和“珑州巧颜”即将灰飞烟灭,一旦归还当初“继承”的巨额遗产,这两家公司都将瞬间破产。
从现在开始,她恐怕连自己的律师费都付不起了,后半辈子更将背负巨额债务。
如果她还有后半辈子的话。
“方卉泽给她一毛钱的后路都没有留。”当天晚上荣锐加班到深夜才回来,将白天的情况一一告诉萧肃,“他恐怕老早就计划要把自己这个亲妈送上黄泉路,从六年前春节回国再次相遇开始,他就替她预定了灰飞烟灭的那一天。”
萧肃刚做完课件,合上电脑,道:“所以,他从没想过认这个亲妈,他一直以来就在利用她,并准备甩了她,灭了她……”
“其实他们母子俩非常像,你不觉得吗?”荣锐道,“一样地极端,一样地心狠手辣,一样地六亲不认。基因真是个奇异的东西,虽然方卉泽从小被你家收养,养尊处优,接受最好的教育,但遇到重大事件的时候,他的选择却和王桂玉如出一辙。对于杀父之仇,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的思维逻辑始终和亲生母亲一样,执着、决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视一切法律与道德。”
萧肃揉了揉鼻梁,摇头:“我不知道,曾经我以为自己非常了解他,现在才知道……其实即使现在,我仍然无法想象他的全貌,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怎么样。”
顿了下,又问:“那王桂玉呢?她是不是知道方卉泽出事了?”
“她疯了,下午已经送精神病院,医生说情况不乐观。”荣锐淡淡说,“不过让她崩溃的不是方卉泽的失踪或者死亡,而是那份文件。她早就料到方卉泽会因为自己向警方提供的消息被捕,甚至被击杀,但她没料到方卉泽早就留了先手,临死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冷笑了一下,又道:“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方卉泽固然是想弄死王桂玉,王桂玉也未必就想放过方卉泽,他们就像一块镜子的里外两面,都很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东西,每天提防着,厌恶着,仇恨着……可是他们偏偏又都渴望亲情,渴望对方的认同,渴望正常人的感情……真是笑话。”
“悲剧吧。”萧肃说,“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境遇,注定他们只要碰在一起,就是悲剧。”
沉默,顿了片刻,荣锐道:“对了,方卉泽的律师要求见你,说是有一些东西必须当面交给你。”
萧肃诧异:“什么东西?”
“对方不肯透露,说是私人物品。”荣锐道,“我想无论如何还是看一下吧,你说呢?”
萧肃点点头:“你帮我跟他定时间吧,明天上午十点钟下课,我过去市局见他。”
“我到时候去接你。”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萧肃在市局见到了方卉泽的律师,出人意料的,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文森。
这么久了,萧肃还是第一次见到文森真人,他比照片上更年轻些,甚至有些稚嫩,也许是因为穿着休闲装的缘故,几乎像是荣锐的同龄人。
第一眼看见他,萧肃恍惚间有种照镜子的错觉,因为文森的五官和他至少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精致一些,线条也更柔和一些。
不过再看第二眼的时候,这种感觉便减弱了,萧肃虽然瘦,但并没有过度荏弱的感觉,眉眼锋利,骨骼方正,整个人显得清癯英挺。文森却是偏阴柔的长相,蓄着长发,掩盖了颧骨下颌本就不甚明显的棱角,有一种雌雄莫辩的中性美。
四人在市局一间小会客室里见面,律师寒暄了两句,萧肃还没开口,文森便抬手制止了他。
“他留给你一样东西,让我有机会转交给你。”文森垂着眼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竖起来给萧肃看,“他本来是想亲手给你的,但中途因为有些配件厂家已经不生产了,需要从匠人那里定制,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
萧肃问:“是什么?”
他有些茫然,将纸笔递过来,荣锐挡住了,以手语重复了一遍萧肃的问题,他才恍然明白,写道:“他还说你一定会记得的,看来你是忘了。”
萧肃不明所以,文森从兜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盒子,放在桌上。萧肃忽然猜到了什么,打开盒子,果然,里面是那块titoni的机械表。
那是方卉泽小时候送给他的,这些年他原本一直戴着,直到今年元旦制皂厂那场火灾,他救火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表盖,才摘下来收了起来。
记得后来确实是方卉泽把它拿走了,萧肃几乎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送回原厂去修,还专门定制了手工零件。
这块表这么多年一直陪着他,盖着他手腕上那道伤疤,盖着他少年时最绝望无助的记忆,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戴着它的,却原来不知不觉间早已摘掉了,忘得一干二净。
“交给你了,物归原主。”文森在纸上写。
萧肃看着那块表,很久才收起来,道:“谢谢。”
文森摇了摇头,起身要走,萧肃忽然问道:“他在哪儿?”
荣锐以手语重复,文森嘴角忽然一勾,像是笑了一下,垂眸写道:“死了吧,大概。”
萧肃直视着他,再次问:“他在哪儿?”
文森不用手语提示便懂了,敛起笑意,写:“你在乎吗?”
萧肃不答,文森注视着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他与自己肖似的面孔,良久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写什么,转身给律师打了个手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出了点事情,一团乱麻。
对不起大家。
继续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