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末,房地产开始腾飞,全国上下跟疯了似的征地、盖楼,无数农民一夜暴富,通过动迁成为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
罗才也是幸运儿中的一个,因为他买的那片地位置极好,面积极大,房子又盖得特别多特别新,所以置换出了整整七套大户型商品房。
然而他的好运气也到头了,动迁刚刚结束,连开发商挖的坑都没看着,他就忽然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罗才死后,罗建红和罗建新兄弟俩开始处理后事,分割遗产,而遗产中最值钱的,无疑就是那七套大户型。
七,是个单数。
后来,为了多出来的那一套房,为了母亲的供养,两兄弟开始旷日持久的争执,一开始大家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后来越谈越崩,就变成了在一张桌子上吵架。
再后来,吵架都不能满足他们内心的忿恨,于是开始演变成了打架,再后来,两边的岳父岳母都参与了进来,整个家族闹得鸡飞狗跳,狼烟四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本相亲相爱的兄弟,就这样彻底闹翻了,虽然最后通过法律手段彻底分割了遗产,但梁子也结下了,之后整整三十多年,两人形同陌路,连家人都互不来往。
所以,当正月初十的傍晚,在工房中陡然看到弟弟罗建新的时候,罗建红整个人是懵逼的。
在掉头就走,和冲过去打一架之间犹豫了那么两秒,他忽然看见弟弟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曾经和自己怒目相对的那张脸,也从年轻气盛变成沟壑纵横、苍老衰弱。
突如其来的伤感短暂地冲淡了绵延三十年的愤懑,罗建红不由自主走进了工房,叫了一声:“建新?”
罗建新也愣了,迟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哥?”
兄弟俩尴尬对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接下来的对话。然而就在这时候,罗建红身后的大门忽然“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便传来生涩的“咯吱”声——有人在外面插上了门闩。
兄弟俩吓了一跳,飞快冲过去拉门把手,拉不动,拼命拍打门扇,没人回应,只依稀听到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们被反锁在了工房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疯了似的拍门、呼救,但工房位于废弃的工业区,四周荒无人烟,连车都不通,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们。
想要打电话报警,手机信号也被屏蔽了,无法拨出,无法登陆网络,自然也无法使用任何通讯app。
随着夜幕降临,原本昏暗的工房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外面起了大风,传来松柏如泣如诉的涛声……兄弟俩筋疲力尽,嗓子喊哑了,手也拍肿了,最终彻底放弃了逃走,只期待家里人能早点发现他们失踪,带人找到他们。
唯一幸运的是,工房里有沙发床和烂棉被,可以用来御寒,让他们不至于被冻死。虽然没有任何食物,但水槽上的龙头里有自来水,可以保证他们短期内不至于脱水而死。
就这样,他们在这间工房里待了三天三夜,直到昨晚方卉泽带着罗田赶到,才终于重见天日。
“你是说,你们到这儿以后立刻被关了起来,此后三天没有任何人出现?”警察问罗建红,“没人来给你们送食水,也没有人来伤害或者转移你们?”
罗建红叼着烟,肿胀的眼皮上翻,眼珠在右上方停顿了一下,说:“我们也觉得奇怪,你说那个发微信的人把我们骗到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活活饿死我们?”
警察不置可否,问他:“这三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仔细想想,比如外面有没有出现过脚步声,或者有没有人从高处的气窗偷窥你们?”
罗建红摇头:“没有,这三天只有我们俩,我们也盼着有人来救我们……可除了昨晚我家小田和他领导之外,那儿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过。”
警察抬眼瞟了他一下,问:“门旁边那把椅子是干什么用的?”
罗建红随口道:“顶着门。”
“为什么要顶着门?”警察问,“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插上了,又没人来打开,你们从里面顶住干什么?”
罗建红一怔,嚅嗫了一下才道:“看见有把椅子就顺手拿来顶住了,习惯吧,你们睡觉不插门么?”
警察没理他的问题,又反复询问了一些细节,直到他哈欠连天,快要不耐烦了,才将笔录结果交给他:“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就确认一下。”
罗建红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说:“没问题”
警察让他签了字,告诉他询问结束,下面要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了。
罗建红如释重负,拄着桌子站起身来,虽然起身的那一下看上去有点吃力,但站稳以后立刻腰背挺直,步履稳健,显然身体不错。
隔着单面玻璃,萧肃注意到他胸前、衣袖,以及衣服下摆的地方有几处明显的水渍,虽然基本上已经半干了,但很明显是这三天内弄湿过的。
他弟弟罗建新似乎也是一样,萧肃记得之前荣锐对孙之圣说过。
为什么?萧肃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这些水渍是他们在水槽上喝水的时候弄湿的,那未免面积有点太大了。
罗建新也许身体不好,喝水的时候站不稳容易弄湿衣服,但罗建红显然不会——他直到这会儿都没有崩溃的迹象,显然无论心理素质还是身体素质,都是超越常人,相当不错的。
这样的人,不会在大冬天,滴水成冰的破烂工房里,把自己唯一御寒的衣物,弄得湿成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