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桶冷水袭击在脸上时,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刺骨的凉意通过敏感的面部神经丝丝渗透进身体,如同内里裹着一块坚冰。
我头脑有些发懵,水珠顺着面容滑下,有几滴碍事的挂在睫翼上,要掉不掉的。
我眨眨眼,看着它们石子般砸入地面。
外面夜凉如水,一阵风吹进来,树影摇曳,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抬起头,我看见一个男人正低着头,伴着银光倾泻的月色擦试着一把手枪。
几缕墨色的发丝垂在额上,他垂下眼睑,狭眸半阖着,鼻梁钩状,侧面的轮廓像是一弯清冽的上弦月,渗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他指尖倒扣着扳机,枪身在他手心转了两圈,藏回身后。
李居冕指腹抵住下颚,眼神移向我,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珠居然是灰蓝色的。
他的长相不像是纯粹的亚洲人。
“还没死啊?”他惊奇地朝我走来,像是发现一个有趣的玩具。
我“嗯”了声,对上他的目光:“现在是还没死,一会儿就说不定了。”
他笑了:“这倒确实。”
我眼神扫视周边的环境,发现正身处于一个废弃的仓库,四周静谧,除了我和李居冕外,不像再有第三个人的模样。
“这里确实只有你跟我。”李居冕比我想象中敏锐很多,他半弯着腰,用指尖剜去我脑袋上的血痂,听着我抽痛的呼气声笑得乐不可支。
他贴近我耳边低声道:“你猜猜剩下的人都在哪里?”
这又是一个神经病。
我磨了磨后槽牙,想这世界上的疯子是都批发到我面前了吗?
“围困李孜泽的路上。”
他打了个响指:“bgo”
“现在请你再猜一下。”李居冕掰起我的脖颈,用冰冷的枪口抵住我的下颚,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像裹了一层雾,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语气玩味道:“你和李孜泽,谁会先死。”
我呼吸骤然一窒,喉结滚动了下,心脏像是弹簧般飞速弹动,即使早已幻想过无数次死亡,但当漆黑的枪口堵住生命的网眼时,我还是无法做到完全冷静。
沉默了片刻,我开口道:“不清楚,但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开枪,不然何必费尽心机地把我绑来这里。”
“还有,你现在等得很无聊吧,李居冕。”
他挑了下眉。
我看着他脖子上因为肤色苍白而分外明显的青绿血管:“你把我弄得湿漉漉的,我很不喜欢。”
“还以为你会怕的求饶。”他一副你好无聊的神情,拿抢把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
“不如我们一起看点有趣的吧。”李居冕拿出手机,语调微扬。
屏幕中那张熟悉的脸让我忍不住咬紧牙关,舌根一阵发苦。
屏幕里,李孜泽神色阴戾地扶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回身一脚踹开了预备从身后袭击他的男人。李孜泽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掐住他的脖子,把刀刃果断地插进他的下腹部,旋转,搅动。
“时锦在哪儿?”
声音在耳畔响起的瞬间,我扭头看向李居冕,他耸了耸肩,表情戏谑:“我读一下他的口型而已。”
我收回眼神。
李孜泽的拷问还在继续,刀柄在他掌心悠悠转动着,宛如时刻会敲响的丧钟。男人痛不欲生的表情让我也有片刻的身临其境,李孜泽折磨人的手段我算是再清楚不过。
终于,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眉目扭曲狰狞着道出话语。
李孜泽漠然地站起身,随即,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敏锐地看向镜头,黑眸森冷,眼神阴郁,伴着浓郁的杀气,仿佛要融进这片夜色里般的不寒而栗。
下一秒,他舌尖顶起腮帮,很不屑地笑了。
薄唇上下碰撞着,我读到他在说:“李居冕,你可要给我等好了。”
接着,李孜泽右手虚握放到嘴边,做出了一个类似服药的动作。我还来不及细想他动作中的深意,手机便在瞬间被李居冕砸落在地面,四分五裂。
屏幕只亮了一瞬后就彻底息屏,我看到他的壁纸,一个小孩坐在一个男人的臂膀上,旁边站着位北欧长相的金发女子。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李居冕为什么会因为李孜泽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勃然大怒。
李沉渊病重而死的消息显然是真的,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李孜泽的动作而大发雷霆,再结合壁纸上的全家福照片来看,李居冕显然很爱他的父亲,但李孜泽却恰好相反,对他恨之入骨。
我无意卷入这场狗血家族斗争,怕李居冕突然朝我发难,缄口不言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一副任由他摆布的模样。
李居冕扶着耳畔上挂着的蓝牙耳机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走了出去,完全不担心我会逃掉。
我呼了口气,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泛着红光,像是一把沾满血迹的镰刀,不知何时会迎风斩下。
隔天晚上,我再次见到了李居冕。
他闲庭信步地走进来,慢悠悠地叫我的名字,嘴角孵出笑容的样子仿佛是旧剧院的破旧木偶扯动嘴角,漆黑如黑洞的枪口再次被举起对准我的额头,他温声道:“有人来接你了,时锦。”
我微微仰起头,隔过李居冕看向了那个背着光踉跄朝我走来的身影,眼神再次撞进了那双阴鸷而又悲伤的眼睛。
恍惚想起有次半夜被李孜泽逼着去陪他看海,我像是停泊的船般被栓在海边,天空涂上墨色的黑,积雨云片片压在头顶,将下未下。
凌晨的海面失去波光粼粼,掩了层雾霾般一望无际地向远方延伸,直至水天混为一色。
李孜泽站在我的前面,身形像一座暗淡的灯塔,海浪打出铅灰的波,密密啃食他的衣衫。
我望进他的瞳孔像是望进一潭水,水面有自己的倒影。
他求着让我试着爱他一次,我边骂边捡起海边的贝壳海螺去砸他,他一动也不动,哪怕被我砸的头破血流。
直到我泄力地停下手,跪在沙滩上,沙砾磨进我的脚底涩涩的痛,像是在被人啃咬。知道贝壳经过沙子的磨砺能用痛苦凝结出华美的珍珠,可我拼尽全力也只吐出带血的恶果。
我倒在沙子堆积成的坟墓里,李孜泽爬进来吻我,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涌向我们,合上了这具棺材的木板,似乎要将我和他永远尘封在这天地之间。
我浑身湿的透底,蜷缩起身体,想如果血液滴进贝壳里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李孜泽揩去我脸上的海水,四周有海风咸咸吹过,那是他第一次对我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悲伤神色。
他对我说:“无法看你在广袤无垠的大地里成为自由自在的风。”
“时锦。”
我看向叫我名字的男人,那一幕幕的脸在此刻重叠在我眼前。
李孜泽脸上满是血痕,神色痛苦不堪,却一步步披荆斩棘地稳稳朝我踏来,直到李居冕扔给了他一把刀。
那把刀挡住了他走向我的步伐。
李孜泽终于停下脚步,拾起刀的神情像捡起了当时我砸向他的贝壳。
李居冕满意地勾起唇角,玩味又恶意地拿枪口敲击我的太阳穴。
“李孜泽。”他说,“想让时锦活命的话,我命令你,现在就把这把刀插进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