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都在这里了,”玛莉说。她已经把不同面额的债券分开清点过了,眼下桌上摆着好几叠债券和一叠法郎纸币“我早就告诉过你没问题的。”

“差一点就出问题了。”

“怎么说?”

“那个叫约翰的人,从苏黎世来的那个。他死了,被我杀了。”

“杰森,出了什么事?”

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他们本来准备在新桥动手,”他说“我猜,后援部队的车遇上塞车,被困在车阵里,他们切换到信差车上的无线电频率,叫他们拖延时间。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噢,老天,他们简直无孔不入。”

“不过他们不知道我躲在哪里,”杰森说,他一边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打量着自己的金发,一边戴上那副玳瑁框眼镜。“此刻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去一个地方。如果他们知道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的话,他们一定认为那是我最不可能去的地方。我要去圣奥诺雷大道的那家店。”

“你要去经典服饰店?”玛莉问。她吓了一跳。

“对。你打电话问过了吗?”

“打过了,可是这实在太荒唐了!”

“为什么?”杰森本来在看镜子,这时忽然转过去看她。“想想看,二十分钟前,他们设下陷阱要对付我,却让我逃掉了。现在他们一定乱成一团,上头指责底下的人无能,底下的人拼命解释,也许情况还更糟糕。现在,就是现在这一刻,他们全副心思正忙着互相咬来咬去,没时间去想我的问题。他们都怕喉咙里多一颗子弹。不过混乱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就会重新集结起来。卡洛斯一定会立刻重整旗鼓的。不过,接下来这一个小时里,他们一定正忙着拼凑所有细节,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可能会想到我知道那个中转站,绝对不会想到要去那个地方找我。”

“有人认得出你!”

“谁?他们把那个人从苏黎世叫过来指认我,可是现在他死了。他们根本无法确定我长什么样子。”

“那个信差。他们会去找他。他见过你。”

“现在他一定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还要在警察局里耗上好几个小时呢。”

“还有达马库尔,还有那个律师。”

“我猜他们现在已经到诺曼底或是马赛去了,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或者,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出国了。”

“万一他们被拦下来,被逮捕,怎么办?”

“万一?你以为卡洛斯会随便暴露他的联络人吗?他都是靠他们收集情报的。你这辈子绝对看不到他会干这种傻事。”

“杰森,我好怕。”

“我也很怕,不过不是怕被认出来。”杰森又转过头,看着镜子“如果要谈人类脸部的类型,我大概可以写一本长长的博士论文,只可惜我没兴趣写这种东西。”

“你是说你身上那些整容手术的痕迹吗?黑港岛那个医生说的?你跟我提起过。”

“我并没有说得很完整,”杰森弯腰凑近梳妆台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你知道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吗?”

“你说什么?”

“不,不要看我。你现在就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你是棕色的眼睛,戴绿色的隐形眼镜。那我呢?”

“蓝色有点蓝。或者,其实好像有点灰灰的”玛莉顿了一下“我不太确定。我觉得你的眼睛有点吓人。”

“那纯粹是天生的。基本上是淡褐色,不过不永远是淡褐色。我还注意到,当我穿着蓝衬衫或是打着蓝领带的时候,我的眼睛会变得更蓝。当我穿着棕色大衣或西装时,眼睛就会变成灰色。当我没穿衣服时,眼睛就很难说得出来是什么颜色。”

“那倒没什么特别,我相信至少有几百万人和你一样。”

“我也相信。不过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会像我这样,明明视力很正常,却戴着隐形眼镜?”

“隐形眼镜?”

“没错,”杰森突然打断她“某种用来改变眼睛的颜色的隐形眼镜。如果你的眼睛是灰色的,那么这种眼镜的效果就会特别好华斯本第一次帮我做检查时,他就发现我有长期配戴隐形眼镜的迹象。这也是一条线索,不是吗?”

“那只是因为你想从那个角度去解释,”玛莉说“只不过,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

“如果不是真的,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告诉过我,那个医生整天喝得烂醉如泥,清醒的时候不多。他只是根据推测出来的结果再继续推测,天知道他的推测有多少是酒精作祟的结果呢。他从来就没有讲得很明确。他也不可能讲得明确。”

“但至少有件事他讲得很明确。他说我就像只变色龙,可以随着环境的需要变换成各种不同的面貌。我想查清楚这个面貌是谁给我的。也许我现在已经可以查清楚了。多亏了你,我现在手上掌握了一个地址。也许那个地方有人知道真相。我要找一个人,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够了。我需要一个可以正面对质的人,必要的话我会”

“我没办法阻止你,可是,看在老天的分上,求求你小心一点。要是他们认出是你,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不会在那里动手的。地方弄脏了,生意就难做了。这里可是巴黎哦。”

“杰森,我没心情说笑。”

“我不是说笑。我很正经的,我有把握他们不敢。”

“那你打算做什么?我是说,怎么做?”

“等我到了那里,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看看那里的人有谁看起来不自在、迫不及待,或是急着等电话,仿佛那通电话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然后呢?”

“我会再把我对付达马库尔那一套搬出来。我会在外面等,看看有谁出来,我就盯住他。我只差一点点就能够查出真相了,我一定会成功的。而且,我一定会很小心。”

“你会打电话给我吧?”

“我会想办法打给你。”

“不要让我那样傻等,不知道你是否平安无事。我会发疯的。”

“不要等我。你可以找个地方把那些债券收好吗?”

“银行离这里不远。”

“找一家大饭店吧,一家有金库的饭店。”

“可是必须先订个房间。”

“那就订一间。‘莫里斯饭店’,或是‘乔治五世饭店’。把公文包交给柜台保管,你人要回来。”

玛莉点点头“这样我就有点事情可以做了。”

“然后你再打电话去渥太华,打听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会的。”

杰森走到床头的小桌边,拿了一叠五千法郎的钞票。“花点钱打通关节,事情会比较好办,”他说“我不确定事情能不能成,但至少好办点。”

“是的,”紧接着她又说“你自己听到了吗?你刚才又随口说出两家饭店的名字。”

“我知道,”他转过来看着她“我来过巴黎,来过好几次。我住在这里,但不是住那些饭店。我猜,我住的地方应该是那种偏僻怪异的小路,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接着,他们陷入了一阵沉默,恐惧仿佛电流般在他们心中蔓延。

“我爱你,杰森。”

“我也爱你。”杰森说。

“你一定要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回来。”

深咖啡色的天花板装着微型聚光灯,散发出柔和迷人的黄色光晕,笼罩住那些穿着名贵衣服的人体模型。珠宝首饰的展示柜里铺着黑色绒布,色泽鲜艳的红绿丝绸在夜色般黝黑的绒布上如波浪起伏,焕发出高贵典雅的气息。展示柜里隐藏着嵌壁式的照明灯,金银首饰在灯光的照耀下,迸射出璀璨耀眼的黄白光泽。弯弯的走道划出一弧优雅的半圆,恍惚中给人一种辽阔的幻觉。事实上,经典服饰店虽然规模不小,但也不是什么大型购物中心。这家陈设装潢美轮美奂的商店虽然门面不大,坐落的地点却是全巴黎最昂贵的黄金地段。最里面是一整排试衣间,装着颜色深暗的玻璃门。试衣间上方是一座楼厅,里面是办公室。楼厅右边有一座铺着地毯的楼梯直通一楼,旁边是一座架高的电话总机台,一位中年人坐在总机台前,身上穿着老式的西装,正操作着控制面板,感觉很不协调。他头上戴着一副耳机话筒,正对着话筒讲话。

里面的店员多半是女人,身材高挑修长,脸型削瘦,瘦骨嶙峋,就像没有生命的时装模特儿,一群僵硬的尸体到处走动,仿佛是品味和智慧引导她们提升到了更高的境界,挥别模特圈子的姊妹,脱离了走秀生涯。店里的男人寥寥无几,身材也同样高挑修长,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衣服,越发衬托出竹竿般的体型。他们行动敏捷,仪态如芭蕾舞般优雅,散发出倨傲轻蔑的神气。

黝黑的天花板飘扬着轻柔浪漫的旋律,微型聚光灯的细小光点仿佛轻柔旋律的断音符。杰森沿着走道漫步闲逛,沿途打量着一具具人体模型,他摸摸模型身上的衣服质料,一副赞叹不已的模样。但这些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他的茫然。这里是卡洛斯情报中心的重镇,是他内心困惑与焦虑的来源,他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找起呢?他抬头看看上面楼厅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中央有条走道把办公室分成两半。里面也有几个男男女女不经意地走来走去,就像楼下的那些人一样。他们会忽然停下脚步,和迎面碰上的同事开个玩笑,或是聊个几句。都是些闲聊鬼扯,整个店里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在那些人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虎视眈眈的神情。他们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不久之前,一个外地来的杀手的脑袋上中了两枪,死在拉佩河滨大道上,死在一辆装甲运钞车的后车厢里,而卡洛斯在部署巴黎的全体手下当中,只有他能指认猎杀的目标。

整个店的气氛和他所预期的完全相反,光是这点就令他感觉很不寻常了。他倒并没有预期在这里看到什么混乱场面。他完全没有这种念头,卡洛斯手下的杀手有强大的自制力,只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至少应该有些异样。但整个店里上上下下看不到一个紧张的表情,也没有一个人目露凶光,或有任何突兀的动作,他感觉不到任何戒备森严的气氛,或不寻常的迹象。这个名牌设计时装的世界依然散发着它独特的高雅气息,仿佛完全无视于那个足以让这里天翻地覆的惊人事件。

然而,某个角落里,有个人正在用那私人电话联络。那个人不但提到卡洛斯这个名字,并且还受命派出三个杀手继续追捕。那是个女人

他看到她了。一定是她。她正从那座铺着地毯的楼梯上走下来。她身材高大,浑身散发出一股飞扬跋扈的气质,年华老去的脸上铺着浓妆,使她的表情更显冷漠。有个竹竿般瘦长的男店员走到她面前,拿了张售货单请她签名批准。她停下脚步,看看那张售货单,然后瞄向底下的楼面,瞄向珠宝展示柜旁那个紧张兮兮的中年人。她虽然只飞快地瞄了一眼,但她的眼神传达出的信息却很清楚。好吧,美国佬,把你要的玩意儿拿走,不过付钱快一点,要不然,下次再来就让你难堪了,或者,更要命一点,我会打电话给你老婆。转瞬间,她已经通过眼神给那男人一点颜色了,冷漠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职业化的笑容,轻轻点个头,然后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她把男店员手上的铅笔拿过来,大笔一挥签了名。接着,她继续往楼下走,男店员跟在她后面,弯腰凑到前面继续跟她说话,显然是副拍马屁的模样。走到最底下,她转了个身,伸手捋了捋头上的几缕黑发,然后拍拍男店员的手腕,比了个手势表示感谢。

那女人的眼神并不平静。他见过那种世故老练的眼神,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也许只差现在并非在苏黎世,只差那双眼睛前面没有一副金丝框眼镜。

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正是他要找的人。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么接近她。接近她的第一个行动必须非常巧妙,就像邀请一位女士跳舞一样,必须恰到好处地创造一个充分的理由,引起她的注意。必须让她自己过来找他。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杰森吓了一跳,或者应该说,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角色扮演”这本身并没什么好惊讶的。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可以如此轻易地投入另一个角色,一个跟原来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角色。几分钟前,他还摸着人体模型上的衣料,露出赞叹的表情,但此刻,他忽然摇身一变,眼神也变得挑剔起来。他把一件件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对着光源看看布料。他凝神专注地看着布料上的针织纹路,检查纽扣和纽扣孔,再用手指划过衣领,把衣领翻立起来,然后又立刻放掉,那副模样就像是一个名牌服饰行家、一个门槛很精的买家,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一看到不符合自己品味的东西,很快就把它撇到一边。他惟一不看的是价格标签,显然对价钱毫不在意。

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人正看着他的方向,可是他的动作似乎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这时候,一个女店员朝他走去,直挺挺的身躯仿佛在地毯上飘浮,衣服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嘴里却说他宁愿自己慢慢看。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三具人体衣架旁边。那三具模型身上的,是全店最贵的名牌设计。他扬起眉毛,轻轻噘了一下嘴唇,一副赞叹的模样。他从两具模型中间斜眼瞄了一下柜台后面的女店员。她正和刚才过来找他的那位女店员嘀咕些什么,而对方却摇摇头,耸了耸肩。

杰森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鼓起脸颊,慢慢吁了口气,眼睛在两具模型身上轮流瞄来瞄去,好像正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选哪一件,而且,他根本没有看过价钱。看起来,这个人需要店里最内行的人来帮帮他了。没有任何一个老板抗拒得了这种顾客的吸引。那位女王般的女人拨拨她的头发,姿态优雅地绕过弯曲的走道,朝他走来。他的第一个行动成功了,邀舞的对象点头了,准备进舞池了。

“先生,本店较好的产品似乎得到了您的青睐。”那个女人用英语对他说。这样的判断显然来自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可以这么说,”杰森回答“你们这里倒是有些挺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多少还得花上点时间才找得到,是吧?”

“先生,有眼光的顾客永远都会掂掂斤两,这是必然。当然,本店的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同意。”

“啊,你会说法语?”

“一点点。还过得去。”

“您是美国人吧?”

“我很少去那里,”杰森说“你刚才说,你们这些衣服都是独家设计的吗?”

“噢,是的。我们有位专属设计师。我想您一定听说过他。勒内贝热龙。”

杰森皱了皱眉头“没错,我知道他。在圈子里很有名望,只可惜他好像一直没有真正大红大紫过,对不对?”

“他会红的,先生。有一天一定会。每过一季时装秀,他的知名度都会与日俱增。几年前,他曾经给圣罗兰做过设计,后来换到纪梵希。有人说,他可不是那种只会剪纸样的三流货色,您懂我的意思吗?”

“好像不难懂。”

“看看那些没品味的女人是怎么糟蹋他的!太丢脸了!他是最懂得尊重女性、欣赏女性的人。他懂得如何让女人变得更漂亮,而不是把她们塑造成丑丑的小男生,您了解吗?”

“非常了解。”

“有一天他一定会名扬四海,而他的创造力,那些人连边都摸不到。先生,您可以把这几件衣服当成未来的大师杰作。”

“说得真好,这三件我都要了。我猜尺寸应该是十二号左右吧?”

“没错,先生。当然,我们会为您修改到完全合身。”

“我想不用了。我想,费拉角capferrat,法国沿海一旅游胜地。那边应该可以找得到不错的裁缝。”

“那是一定。”那个女人很快就附和上。

“还有”杰森迟疑了一下,忽然又皱起眉头“既然来了,为了节省时间,也许我应该再多挑几件相同款式、不同花色的衣服,但是要同一个系列,你觉得呢?”

“先生,您真是太明智了。”

“谢谢,你太客气了。我是从巴哈马bahamas,位于西印度群岛北部巴哈马群岛上的岛国,距离美国佛罗里达半岛东岸96公里。来的,飞机坐了很久,真够累人的。”

“要不要到我们里面坐一下?”

“老实说,我还想喝个一杯。”

“那有什么问题对了,先生,不知道您打算怎么付款?”

“现金吧,”杰森心里明白,经典服饰店的这位老板一定巴不得马上把店里所有的商品都换成白花花的钞票“用支票和银行账户,大概就像在森林里留下脚印一样,很麻烦。”

“您不但眼光高人一等,而且智慧过人,”她那张冷漠的脸上又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眼神还是一样世故老练“对了,说到酒,麻烦您移驾到我的办公室去好吗?那边很安静,不会被打扰,您可以好好放松一下,等我拿几件衣服上去给您评鉴。”

“那太好了。”

“先生,您预计的价位是多少?”

“小姐,我要最好的。”

“那当然,”说着,她伸出苍白的手“我叫雅克利娜拉维耶,经典服饰店的合伙人兼经理。”

“谢谢你。”杰森跟她握了手,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他的表情在暗示她,等待会儿到了隐秘一点的地方,他就会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了,但不是现在。现在,钱就是他的身份。“到你的办公室去吗?我的办公室在好几千公里外,好像远了点。”

“先生,请跟我来。”僵硬的笑容又出现了,仿佛覆盖在她脸上的那层冰裂开了一样。拉维耶小姐朝楼梯那边比了个手势。这个名牌服饰的世界一切如常,完全没有受到拉佩河滨大道的失败行动与死亡的干扰。

这种现象令杰森隐隐地不安、困惑。他认定走在他旁边的这个女人就是执行格杀令的人。有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人对她下达命令,不服从命令,下场就是死亡,而一个小时前,她的行动被杰森的两颗子弹瓦解了。只是,完全看不出来她有任何紧张的迹象,看不出她那精心梳理的发型有任何被手抓乱的迹象,看不出她那张雕像般的脸上有害怕到血色全无的迹象。然而,这个地方没有比她地位更高的人了。没有人像她一样有隐秘的办公室,有私人电话。等号的两边并不相等,看不出那种关联,好像少了什么东西然而,另一个等号两边却完全相等,这令他十分不安。

他自己的等号。他真的就像变色龙一样。他的计谋奏效了。他现在已经深入敌营,而且,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被认出来。他的表演完美无缺,找不到破绽。他知道,他从前一定做过这种事,体验过类似的成就感。他仿佛正在穿越一座陌生的丛林,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单凭直觉就能找到方向,知道哪里有陷阱、知道该如何闪避。这只变色龙是个真正的行家。

他们走到楼梯口,开始往上爬。右下方就是那个满头灰发的中年接线生。他穿着正式西装,头上戴着耳机,正朝着话筒悄悄讲话,一边说一边疲倦地点着头,仿佛想让电话那头的人安心,他们这个世界和平日一样,风平浪静一切平安。

走到第七格台阶的时候,杰森突然停下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那个人的背影仿佛似曾相识。后脑勺,颧骨的轮廓,一头稀疏的灰发稍微遮住了耳朵。他见过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是从前,他遗忘的过去。现在,他想起来了,他记得一片漆黑还有闪光,爆炸,烟雾,狂风吹袭,然后是一片寂静,令人紧张的寂静。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又开始头痛起来?那个灰发的中年人坐在一张旋转椅上,这时候,他开始慢慢转过身来。杰森赶快把脸撇开,避免和他正面相对。

“先生,您好像注意到我们的总机台很特别,”拉维耶小姐说“这是我们经典与众不同的地方,和圣奥诺雷大道的其他店家都不一样。”

“怎么说?”杰森问。他们继续上楼,杰森痛得猛眨眼睛。

“如果有客人打电话到我们店来,他不会听到女孩子的声音,那种一听就让人觉得没什么大脑的声音。相反,他会听到跟他讲话的是一个很有教养的男士在,而且这位男士对我们店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好点子。”

“许多男士都很喜欢我们这样的安排,”她说“尤其是,当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们打电话来订购的时候。先生,在我们这座丛林里是不会留下脚印的。”

他们来到雅克利娜拉维耶宽敞的办公室里。看得出来,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位很有效率的主管,办公桌上堆着好几叠文件,墙上挂着一块黑板,黑板上贴着几张水彩画速写,其中几张上有又粗又黑的签名,有的则没有。墙上还挂着几幅裱了框的年度美女照片。那些美女最大的缺点就是那些张咧开的大嘴,冷漠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就跟这间办公室的女主人一样。办公室里还弥漫着香水味,一种属于剽悍女人的气味,仿佛出没在这个角落里的是只年纪越来越大的母老虎。老虎在里面慢慢踱步,如果有人侵犯到它的地盘,或是它肚子饿了想饱餐一顿,它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不过,这女人很有纪律,思虑细密周延,她是深受卡洛斯器重的联络人。

坐在总机台旁边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办公室里摆了好几种酒,她问他要喝什么。他选了白兰地。

“请先坐一下,先生。等一下我会去找勒内来亲自为您服务,如果我找得到他的话。”

“你真是太周到了,不过,我相信不管你选什么,我都会满意的。我对品味有种直觉,我从这间办公室就可以感受到你的品味。办公室的气氛让我很自在。”

“您真是太客气了。”

“我客气一定是有原因的,”杰森说,他还是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不用坐了,我想看看这些照片。我看到好几张熟面孔,但也算不上是朋友。照片上有几个人,我在巴哈马银行里见过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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