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一区绕了一圈,转到法尔肯大道,然后向右转,朝着利马德河岸和“格罗斯大教堂”grossmuster,始建于加罗林王朝时期,以其独特的双塔楼成为苏黎世的城市象征。的方向开过去。洛文大道在苏黎世的西区,跨越利马德河。要去洛文大道,最快的路线就是过明斯特尔桥,走努施勒大道。这两条大道是交叉的。刚才他们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有一对夫妇正要进去,这条路线是那对夫妇告诉他们的。
一路上,玛莉圣雅各始终闷不吭声,紧抓着方向盘,那副模样,就像不久之前还在钟楼大饭店,在逃避追杀的混乱过程中,始终紧紧抓住她的皮包,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陷入疯狂。杰森瞄了她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人被杀了,这件事成为各大报的头条新闻。
有人付钱叫杰森伯恩去杀人。各国警方把钱交给国际刑警组织,集资悬赏,引诱知道内情的人密报,提供线索,布下天罗地网逮捕他。这意味着,那些被他杀掉的人
老兄,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那些人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残杀老弱妇孺,他们根本不当一回事!
他们不是警察,他们是另外一群人。
格罗斯大教堂的双子钟楼高高地矗立在夜空中,在泛光灯的照耀下,阴影幢幢,飘散着一股诡异神秘的气息。杰森凝视着那座古老的建筑,感觉似曾相识,却又全然陌生。他曾经看过那两座钟楼,然而,此刻他却又觉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
我知道的只有夏纳克那个信封是由他经手转交给我的洛文大道。三十七号。这个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是这样吗?他清楚吗?
他们越过那座桥之后,汇入新城区的车流里。路上车水马龙,无论到了哪一个路口,人车都互不相让。红绿灯很不规律变换着,忽长忽短,有时久得让人等得不耐烦。杰森努力集中精神,放开自己的想像,并不刻意思索但随时准备捕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任何东西。事实的真相正逐渐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形,一个又一个谜团逐一解开,一次比一次更惊心动魄。他对自己完全没把握——或者说,自己的脑袋——是否能吸收这么多东西。
“喂!小姐,你的大灯为什么没开?还有你的方向灯,方向打错了!”
杰森抬起头一看,胃里突然一阵闷痛。一辆警车停在他们旁边,那个警察降下车窗,朝他们大喊。那一刹那,杰森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而且火冒三丈。这位圣雅各小姐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警车,于是就把大灯关掉,手慢慢往下移到了方向灯切换杆,轻拍一下,把方向灯切到了左边。前面的路口标示得很清楚,那是一条单行道,箭头指向右边,表示汽车只能右转,然而,他们的方向灯却示意左转!在警车面前公然左转,他们可能涉及好几条罪名:未开大灯,甚至意图冲撞。他们会被警察拦下来,这时候,这个女郎就会大喊救命了。
杰森立刻把大灯打开,弯身凑到女郎前面,一只手切掉方向灯,另一只手掐住她的手臂,正好掐在先前掐她的位置上。
“圣雅各博士,我会杀了你。”他冷冷地说,然后隔着车窗朝那个警察大喊“抱歉!我们搞糊涂了!我们是观光客!我们要去下一个路口!”
警察和玛莉圣雅各中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警察看着玛莉的脸,发现她没什么反应,显然有点困惑。
这时候,前面路口的绿灯亮了。“慢慢往前开,别干傻事。”他一边说,一边隔着车窗朝那个警察挥手大喊“真抱歉!”那个警察耸耸肩,转过头去,看着他的伙伴,继续聊天。
“我有点糊涂了,”女郎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着“车子太多了噢!我的天,我的手断了!你这个禽兽。”
杰森放开她的手臂。她的反应令他很不安。她居然是愤怒。她应该会害怕才对。“你并不指望我会相信你,对不对?”
“不指望你相信我的手断了吗?”
“不指望我相信你是糊涂了。”
“你刚才说我们很快就要左转了,我想的就是这个而已。”
“下次你最好看清楚车子该往哪个方向开。”说着,他身体往后仰,坐回自己的座位,但眼睛还是盯着她的脸。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她低声嘀咕了一句,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那种恐惧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已经来到洛文大道。这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的建筑交织着传统与现代两种风格,钢筋水泥玻璃门窗的现代化公寓大楼,中间夹杂着低矮的、红砖巨木搭成的房屋,仿佛那些公寓大楼象征着冷漠无表情的现代功利主义,而那些十九世纪的平房毅然与现代化的洪流相抗衡,至今屹立不摇。杰森逐一看着门牌号码。数字从八十几号开始递减,每过一个路口,明显老房子越来越多,公寓大楼越来越少,到最后,走在大道上,仿佛回到了十九世纪。这里有一排三层楼的平房,外观看起来干净整齐,木质的屋顶和窗框,门口吊着老式的防风灯,昏黄的灯火映照着嵌壁式大门,门前有石阶步道,两边围着铁栏杆。
杰森虽然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但这些房子却似曾相识。这种矛盾感已经不再令他惊讶了,但有一件事却令他大吃一惊。看到这排房子,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外一个影像,一个很清晰的影像。那是另外一排房子,轮廓类似,但外观却截然不同。那些房子仿佛历经了风吹日晒,外表斑驳老旧,看起来不如眼前的房子那么干净整齐、那么一尘不染窗户的玻璃有破裂的痕迹,门前的石阶残缺不全,栏杆破破烂烂——锈痕累累的铁栏杆尖角还有缺口。那个地方更远,在另外一区苏黎世的另外一区。那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很少会有外地人去,甚至根本没有人去过。那个小地方保留了苏黎世的原始风貌,但那种风貌实在谈不上优美。
“施特普代街。”他全神贯注地捕捉脑海中的影像,不觉地喃喃自语起来。他看到一扇门,门上的红油漆斑驳脱落,深暗的色泽看起来就像他旁边女郎身上的红色丝质上衣。“那是一间供应膳食的福利宿舍在施特普代街。”
“你说什么?”玛莉圣雅各被他吓了一跳。听到他嘴里嘀咕的路名,她很紧张。显然她以为他叫她开到那条路去,吓坏了。
“没事,”他撇开视线,不再看她身上的衣服,转头望向窗外“那里就是三十七号,”他一边说,一边指向那排房子的第五间“停车吧。”
他先下了车,然后叫她移到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从同一边的车门下车。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然后拿走她手上的钥匙。
“你已经可以走路了,”她说“既然能走路,就能开车了。”
“应该可以。”
“那就放我走吧!你要求的事情,我都帮你做到了。”
“那是最起码的。”
“你还不明白吗?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不想再见到的人我不想跟你沾上任何关系。我不要去当什么目击证人,也不要跟警察扯上关系,不要做笔录,我什么都不要!不管你牵扯到什么,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扯进去!我怕得要死我的意思是,我绝对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懂吗?放我走吧,求求你。”
“不行。”
“你不相信我吗?”
“跟这个没关系。我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
“理由很可笑,因为我没有驾驶执照。我必须租一辆车,可是没有驾驶执照,我没办法租车。”
“你不是已经有这辆车了吗?”
“这辆车顶多只能再用一个小时。等钟楼大饭店那个客人出来,他就会开始找这辆车的。到时候,全苏黎世的警察都会得到通报,知道这辆车长什么样子。”
她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恐惧。她说:“我不想跟你上去。刚才餐厅里那个男人的话我都听到了。要是我知道更多,你一定会杀了我。”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人说了什么,对不对?我跟你一样什么都听不懂,也许比你更不懂。来吧。”说着,他拉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扶着石阶旁的栏杆。他必须扶着栏杆才能爬上去,腿还是有点痛。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困惑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第二个信箱上面印了一个名字,m毕哪煽耍姓名底下有一个门铃按钮。他并没有按那个按钮,而是按了旁边另外四户人家的按钮。对讲机的喇叭小小的,布满了小圆孔。没多久,喇叭里传出好几个人同时的说话声。有人用瑞士德语问他是谁,但也有人连问都没问,直接按下按键,哔的一声打开了门锁。杰森打开门,推着玛莉圣雅各,让她走在前面。
他把她推到旁边,让她靠着墙壁,然后等着。上面有开门的声音,有人走到楼梯间。
“是谁?”
“约翰吗?”
“有什么事吗?”
楼梯间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有人不太高兴地嘀咕了几句,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m毕哪煽俗≡诙楼,二c。杰森又抓住那女郎的手臂,一跛一跛地走向楼梯,开始往上爬。其实她说对了,要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事情会更好办。然而,他没有别的选择。他需要她。
当初还在黑港岛的时候,那几个星期他一直在研究地图。从苏黎世到卢赛恩lucerne,瑞士中部高原卢赛恩州的首府。不用一个小时,去伯尔尼bern,瑞士首都。大概需要两个半到三个小时。他可以去卢塞恩,也可以去伯尔尼,然后在半路上找个偏僻的地方让她下车,然后他再彻底消失。对他来说,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手上有的是钱,轻而易举就可以找一伙人帮他。现在,他只需要找个通道离开苏黎世,而她就是这个通道。
只不过,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先把一些事情弄清楚。他必须先跟这个人聊一聊。这个人叫做
m毕哪煽恕C帕逵冶咛着这个姓名的牌子。他拖着那个女郎横跨了一步,站到门旁。
“你会说德语吗?”杰森问她。
“不会。”
“别想骗我。”
“我真的不会。”
杰森想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扇矮门。“你按一下门铃。要是有人开门,你就站着。如果他没开门,在里面问你是谁,你就说有人托你给他带信——事情很紧急。托你带信的人是德赖艾本豪森餐厅的朋友。”
“万一他——或是她——叫我把信从底下的门缝里塞进去,怎么办?”
杰森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你还真不简单。”
“我只是不想再扯上什么暴力冲突了。我不想再知道任何事情,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我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你只想回去研究什么恺撒征税的问题,研究什么布匿战争要是他——或者她——叫你把信从底下的门缝里塞进去,你就告诉他,你带的是口信,而且,你必须确认收信人是不是本人,看看他的长相跟餐厅那个朋友描述的是否一样。”
“要是他让我描述给他听呢?”玛莉圣雅各冷冷地说。逻辑分析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
“圣雅各博士,你真的很聪明。”他说。
“我这个人很死板,而且我很害怕。这些我都告诉过你了。好了,我该怎么回答他?”
“你就跟他说去你的吧,叫别人来送信算了。然后你就走开。”
于是,她站到门口,按下电铃。里面传来一阵怪声,一种摩擦的沙沙声,声音越来越大,持续不断。接着,那个声音不见了,然后有人在门板后面说话,声音很低沉。
“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不会说德语。”玛莉圣雅各说。
“原来你说英语。什么事?你是谁?”
“德赖艾本豪森餐厅的朋友叫我来给你送信,有急事。”
“从底下的门缝塞进来。”
“恐怕不行。信不是写的,我必须亲口告诉收信人本人,而且我要看看他的长相跟餐厅朋友描述的是否一样。”
“哦,这倒不难。”那个人说。接着,只听到门锁喀嚓一声,门哗的一声打开了。
那一刹那,杰森突然从墙边跳出来,挡在门口。
“干什么!你发什么神经病!”那个人大喊了一声。他坐在轮椅上,没有腿。“滚出去!滚出去!”
“老是有人叫我滚出去,我已经听腻了。”说着,杰森把那个女郎拉进来,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杰森叫玛莉圣雅各到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等一下,他要单独跟他谈谈。玛莉不但不反对,而且还很乐意。那个缺了腿的夏纳克已经快要被吓崩溃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一片惨白,灰色的头发凌乱不堪,在脖子和额头上披散着,纠结成一团。
“你想要我怎么样?”他问“你答应过我,上一次买卖是我们最后一笔交易了!我已经做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再冒那种生命危险了。传话的人到我这里来过。不管再怎么小心,不管搬多少次家,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出身背景,他们还是有办法找上门来。要是谁把我的地址给错了人,我就死定了!”
“你是冒了不少风险,不过,油水也不少,不是吗?”杰森说。他站在轮椅前,脑子转个不停,他拼命地想,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一点线索,看看是否会有哪个字或是哪一句话能给他灵感,让他联想到更多。这时候,他忽然想到那个信封。他记得德赖艾本豪森餐厅那个胖子说过:要是里面的钱少了,跟我绝对没有关系。
“那种风险实在太大了,比起来,赚那么一点钱根本不成比例。”夏纳克摇摇头说。他用手撑住轮椅的扶手,把上半身抬起来,大腿的残肢在椅面上摆荡着,看起来有点恶心。“老兄,还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日子过得还算满足。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退伍的老兵,到苏黎世讨生活。我的腿被炸了,一个残废,一无是处。不过,从前军中的弟兄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被我发现了,他们塞了点钱封我的嘴。其实,日子过得还挺体面的,虽然不是很阔绰,但已经够了。一直到后来,你找上我”
“真感人,”杰森打断他话“我们来聊聊那个信封吧——你曾拿着一个信封到德赖艾本豪森餐厅去,把它交给我们那位可敬的朋友。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一个传话人。还会有谁?”
“信封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