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的场景让本来已经胸有成竹的派刚土司心里突然打起鼓来,不错,他已经做好了出卖他的祖宗、儿女和所有姻亲的准备以“给嘎拉洞夷人一个光明的未来”(在他的设想中,他可以像很多投靠在他和其他夷人土司的武士奴隶那样,通过为强力的主人效力,得到比自由人更多的奴隶,升到比自由人更高的位置,为此,所有的出卖和献媚都是值得的,是不辱没他有名的派刚土司的身份的)可他真还没有做好牺牲他自己的准备。他确实亲眼见证了许多人的死亡,有些人是被敌人杀死的,有些人是他下令杀死的,有些人是他亲手杀死的,所有这些人若不是在战场上被杀的,都会在被杀前被剥去所有衣服和首饰。弱者的血会降低衣服的价值,细小的首饰则可能在杀人过程中丢失,所以这些都会在杀人前被取走。派刚土司也是根据这个缘由,断定自己不会被杀的。当然,一旦捆绑他的绳子被取下,他会立即以最恭敬的态度,把身上所有的金银饰物,不管它们多么沉重,不管它们当初是用多少奴隶换的,用最快的速度取下来献到他新主人的脚下,来表示自己的恭顺,他知道,夷人们抓了俘虏后,照例是要痛打一顿让俘虏听话的,能用一些本来便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死物来表明态度免一顿打,这买卖是非常上算的。派刚土司若不是这么举得起放得下,这么识时务的人,凭他那“连奴隶贩子都会捆卖”的恶名,又怎么能把嘎拉洞经营得如此兴旺呢?可他这一番精密的盘算,这些自认为无懈可击、注定通往光明未来的计划,在看到华林摆出来的阵势后,立即产生了动摇。这么多训练有素的,能摆出方方正正阵型的战士,居然没有趁这大好的天光四处掠夺奴隶,而是坐在这里,搞编织?夷人当中也有编织工作,通常——派刚土司根本没见过有例外——都是由女人负责的,这么多战士在这里编织而且对他们的这个工作没有任何异议,这完全突破了派刚土司的常识,将他引导到一个可怕的方向上去——这是为了献祭仪式做的准备!在内战激烈的夷人社会里,只有在献祭神灵的时候,各土司、武士、奴隶们才会暂时终止永恒的掠夺奴隶的战争,在祭司的指挥下整齐地列队,洁净,颂唱,献祭,舞蹈,所以派刚土司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献祭上,只有这是所有夷人都会参与的宗教仪式,其他的都是祭司们的专属,派刚土司既无权过问,也从未在此上花过多少心思,古鲁大神的幽暗世界对他和其他非祭司实在是太难懂了。既然这是个献祭仪式,眼前也有现成的火堆,那么,祭品呢?
派刚土司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身上。一个贵重的祭品。虽然不知道派刚土司想的是什么,可是看到他哆嗦了一下子,华林还是很高兴的,他早已从其他俘虏那里听说了派刚的蛮横和精明,这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俘虏,他已经准备好了一顿大大的棍子来教导派刚土司谁是嘎拉洞的主人,而看起来这顿棍子已经不再需要了。他三两下啃完了手里的烤蛇——这是他又一次亲自烹饪的作品,虽然他眼下拥有上千夷人俘虏,可他进入夷山这么多天,对夷人的厨艺早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倘若说他们在农业和牧业上表现得和外行人差不多,那他们的厨艺则要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原材料的匮乏——那些瘦得可怜的猪牛羊连供烹饪的油脂都很难提供,而奴隶们筛磨的谷物更是极尽偷工减料之能事,还不如就近抓点什么,比如土司卧室里潜行的蛇。吃完了因为“离得近”倒了大霉的蛇,华林大摇大摆如同嘎拉洞自古以来的主人一样走到派刚土司的面前,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们的盐是从哪里弄来的?”“商人,商人带来的。”“从夷山外?”“是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是的,有些,会和我,交易。”盐是最基本的调味料和必需品,茫茫夷山,盐却不能自给,要依靠商人从外界输入,山高路远,想来不便宜,也难怪即使是势力颇大的派刚土司,厨房里也是“用盐块在锅里抹一圈就算放过盐了”的水平,连穷困的鸡鸣村都赶不上,底下的一般夷人、奴隶可想而知。盐吃多了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没有足够的盐,人哪里有力气干活呢?看来,夷山中上上下下从土司到奴隶“能不干活就不干活”的风气,搞不好也和此有关。要改变夷山上下的面貌,第一步,就得先解决盐和其他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