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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发终至颈(1 / 1)

荀氏此回宦游,随从甚简。只有戛玉带了两名侍婢,多士有事时,役使官舍内配备的官奴。

戛玉早年的婢子梅苹已出嫁,夫君却是荀氏在广州的邻居之子沈琉球。沈氏世代经营香草生意,家道小康。沈郎到雒邑经商时,应多士之力邀,在荀宅栖止,因此结识了梅苹。三年前,两人已完婚,育有一子,生在柳绵飘时,遂名曰“柳生郎”。

多士夫妇到西京、益州,他们一家也带着生意相随,一则是情厚难舍,二也图个方便。

早晨,梅苹带着一岁半的柳生郎在官舍门前柳树下玩耍。

柳条遮翳的青石板道上,忽地蹄音大作,冲过几匹烈马。骑士均胡服,因戴了幂缡,可知是nv子。

梅苹仓皇抱子滚地躲开,险些被践踏。柳生郎的头撞到石头上,划了道小口子,连血带泪流了一脸。

戛玉在院中听到柳生郎炸响的哭声,出来看,问阍老:“驰马者为谁?”

阍老叹答:“是尹别驾的ai妾袁娘,平生最喜驰马s箭。如今田中庄稼将熟,野猪雉j多,这是去打猎了也。”

戛玉诧异,“此时去打猎,不怕践踏庄稼?”

阍老无奈地笑,“她怕什么,百姓才怕。”

戛玉唤过一名卫士,命他乘马追回袁娘。卫士去了许久,方才独自归来,把一枚金约指呈与戛玉,“袁娘请仆转达歉意,这是她给梅娘母子的赔礼。她此回出猎收获颇丰,回头另有野物相酬。”

晚间果然送来一头野猪崽、四只雉j。本人却未登门。

多士从衙署归来,看到廊下陈列着这几样血腥的禽兽之尸,讶询戛玉。

戛玉说与经过,末了道:“你那下属之妾,对我如此不敬,他本人对你,大概也不是很恭顺吧?”

多士笑了下,“尹氏自前商以来,即为益州豪族,根深叶茂,自然骄狂。对我们这样的过境之客,能维持表面的尊重已属不易。”

戛玉却一哼,“哦,他们是拿准了我们在益州待不长,所以摆起了地头蛇的架子。然而,我们既是过境之客,不会在此地久待,便无须瞻顾郡望、经营人际,就搬出王法来,治他们一个罪,有何不可?ai郎岂不闻‘五日京兆’?马上就是秋决了,我们的时间还不止五日。”

说到这里,也笑起来,“昔魏武马践了庄稼,割发抵罪。既然是益州大族,我们便尊敬些,b照公侯治他们的罪。袁娘田猎毁稼,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便是一次割一层头发,也早就割到脖子了。当然了,尹公治家无术,是首罪,更该si。ai郎,此一回杀人合理合法,且快意,不可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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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玉:某河西小红,你看到未?我真的会杀人,还成双捉对地杀。

琰娘:……

多士心知此举狷狂,可是恰逢尹氏自己作si,便教戛玉开心一个,又有何不可?他自己可不是普通见血晕的文官,当年任新丰令时,颇宰过几个长安恶少,杀人并不手软。

一面调查取证、编纂文书,一面已绑了尹别驾与妾,直接在田垄旁开刀。杀大人物,要在速决,夜长梦多。围观者除了耕田的丁壮、饷田的妇姑,还有惊奔的野猪、乱飞的雉j、漫天的乌鸦。

戛玉在高岗上搭凉棚,看热闹,心中高兴,一口饮尽半盃蒲桃酒,还命梅苹给袁娘也送了一盃。

醉昏昏后不知si,少些痛苦。

此后接连几日,梅苹抱怨做噩梦,又说柳生郎也吓到了,带着去看给小儿压惊的巫婆。“娘子也真是的,着他们赔个礼、道个歉也就是了,哪里就到杀人的地步了。”

尹氏大怒,联合益州别个大族,向皇廷上书,告多士擅权n杀。尹别驾纵容妾氏践踏田稼,罪行虽属实,但多士说杀便杀,不待秋决,也确属专擅。于是,到益州七个月后,荀郎再贬易州司马。

这一回,戛玉也夫谪妇降,由郡夫人而郡君,俸禄不到之前的五分之一。

她虽心疼,不改嘴y的习惯,“我的俸禄或许还可回来,他们的脑袋却是长不回来了。”

未启程前,雒邑传来凶信:她八十二岁的老父、太尉蘧胜病逝于伊洛之原上的鹿野别墅。

出雒时,戛玉心中多少明白,阿耶年高t弱,这番生离恐是si别,今生再难相见了。及至闻讣告,真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当然,太尉离世也带给她现实的问题。

首先,作为致休宰相,太尉每五日入朝一次。天子跟前依然说得上话,当然会尽力维护贬谪在外的nv婿。

其次,致休宰相领的是全俸,资用颇饶。多年以来,太尉名义上只承担nv儿一半的开支,实则是戛玉的钱库。

“唉,无父何怙!”她叹了一声,问多士:“我是不是很没良心?阿耶殁了,只想着自己,连滴眼泪都不掉?”

多士回想起自己丧父时的情形,虽过去了这些年,也不禁恻然,搂紧她,如拍抚婴儿,“泣涕,原本就是自哀,悼念自己的损失。你不哭,说明你长大了,知道眼泪无济于事。”

戛玉再叹,“我情愿不长大。”

从益州到易州,真个是千里奔波了。且多是陆路。行程未半,人困马乏。幸而梅苹夫妇义气,再度相从迁徙。有她为伴,戛玉少哭一些。

初闻讣告时,戛玉只是惊惶,并不怎么伤感。反倒是后来,车毂陷入泥坑,大雨中困于路上,想起阿耶,顿时眼泪止不住;投宿驿站时,要给品阶高过多士的大官之眷让出好屋室,想起阿耶,又忍不住泪涟涟;一时不能适应收入下降,挥霍过度,导致宦囊羞涩,要向沈郎借贷,想起阿耶,想着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哭得泪g肠断……

荀郎沉默多时,提议:“易州军塞地,近边荒,b河西更苦寒,你恐难适应,不如暂归雒邑?”

戛玉把sh漉漉、涕泪交错的脸埋入他怀中,“雒邑家宅中,而今是次兄夫妇做主,我不要回去看他们脸se。”

荀郎再劝,“到了易州,我也只是司马,位职尚在别驾之下,作不了什么威福。你一样要看许多脸se,恐怕还不如自家兄嫂的好看。”

戛玉不禁问:“若我们不杀姓尹的,你当不至于贬至司马吧?”

多士笑着反问:“后悔了?”

戛玉左右为难,迁延片刻,才道:“姓尹的和姓袁的肯定更后悔。”

多士,连同一旁的梅苹,都笑得前仰后合。

戛玉自己笑不出,待他们笑声歇,对多士道:“我是个哭包大累赘,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还是继续背着我上路吧。”

到了相州,多士远来探亲的三弟吉士终于追上了他们,不仅带来了亲情安慰,也带来了赀财。

吉士因长兄之荫,初为新会县尉,后又到始兴作县令。多士罢相后,他觉得做官不过尔尔,挂印返家,继续和次兄一起经营家中的农田果园。相貌虽与多士有七分像,皮肤却晒成了深麦se;x格更开朗活泼,大着舌头说雒下音,每每逗得人发笑;他生于崖州,长在广州,从未出过岭南,这是第一次北来,打算多逛逛,不急着回乡。

多士检点过他带来的钱箱,大惊奇:“哪来的这些钱?”

吉士笑答:“阿嫂之前寄回家的馈赠,嬢嬢都妥善收贮。阿兄贬官后,嬢嬢恐你们短钱用,都变卖了,教我带来。”

长兴二十八年春,天子下诏,以六岁的燕王觯为太子。

四月,有天使至易州,送来天子的私书。多士阅罢,对使臣笑道:“此大事也,我不能自决,须问过我夫人。”

戛玉与吉士同读过,吉士道:“大兄再不回首,就真的要做孤臣了。”

戛玉道:“我阿耶说过,存心要正。今天子以燕王为储,私心已甚,是肇祸之举。ai郎若前拒而后顺,不能坚志,是为虚伪、恋权、放弃公义,即使重返政事堂,个人的信誉也已丧失了。”

多士听了,不禁握住她的手,“此事波及家人,我总要问问你们的意思。戛戛肯这样讲,吾心甚慰。”

吉士因是自家兄弟,当然直言不讳:“也不知大兄要在这里困多久,会不会再遭贬谪。所以说,做官有什么意思?爬得高,跌得重,还跑不掉。如今你想回乡耕田,也不能了。”

多士乃笑问戛玉:“戛戛愿意随我回乡耕田吗?”

戛玉苦笑,“我愿意,反正又不会真个去。”又道:“你家在南方,他们只好把你往北贬。接下来我会不会披羊裘、饮酪浆?”

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五月,河西总管、陇秦王独山奉召返雒,获政事堂中一席之位。他是天子同母弟、秦王系孤裔,夙有忠厚之名,且膝下无子,是太子理想的护航人。

戛玉于易州得闻,道:“这下子悫悫出息了。”

不久,悫悫遣家奴至,送来极丰厚的礼物,附书中言:“幸得小姑姑提携,始有今日,长怀感恩,而终得以还报,儿心欢欣无限。”

此后,月月有馈赠,馈赠皆珍殊,且词意婉顺,教人挑不出毛病来。相形之下,元宝娘虽也月致问候,礼物就寒碜得多了。

秋来,荀郎生了一场大病。

沉重时,不能下榻。

吉士抢着服侍兄长,一见戛玉劳动,便接过手去,“我来,我来。”

戛玉几次表示不怕脏累,也争不过他。当然也庆幸有这个眼力价高的小郎在,免去她许多两难的尴尬。纵然深ai,她还是做不到衣不解带、不避wuhui地侍疾。惟一日三探,倚在榻边,手抚着多士额头,柔声安慰:“我不会走的,不会离开你的。”

多士听得多了,眼圈直泛红。

待到疾愈,多士与她商量:“而今陇秦王返雒,当会照拂你。你不必留在此间伴我吃苦。”

戛玉哼一声,“你看悫悫的样子,腐鼠成滋味,巴不得我长耽于此,我又何必回去碍她的眼呢?”

多士笑起来,“你几时开始t贴她的心情了?”

吉士在旁,也帮着劝:“有我呢,阿嫂尽可放心。大兄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一日不脱难,我便一日不去。”

多士又道:“别担心我,把阿昙留下就是了。”

“阿昙?”戛玉转首看壁上小轴。不自欺欺人的话,那就是一副灵牌。

多士看出她的心思,道:“我觉得她是有灵魂的,也跑动,也长大,就在我们身旁玩耍。我有时往衙署去,心里会喊一声,‘阿昙,随耶耶到公事房顽。’正午时,我又会喊她,‘阿昙,进屋来顽,你受不得许多yan气。’”

戛玉与吉士都笑了,“你真是病糊涂了。”

显然,多士之病,除去政治上的失意,也源于担忧自己没有能力再庇护、供养戛玉。

自从结了这门高亲,荀氏与蘧氏往来极为审慎,处处透出清高与自觉。连戛玉这样的粗疏之人,都有所t察,甚至可以想象家姑每次作书信时,坐于书案前,腰板笔直,字斟句酌。她遣吉士来,当也是因为对戛玉共患难的能力没有信心,给她一条退路。

其实,戛玉对自己同样缺乏信心。继续陪多士走下去,给他更多的希望,也给他更多的压力和忧虑,万一最后不能坚持,希望反而会变成伤害。

不如知止。

心志虽动摇了,仍觉得难为情,“别人会笑我,大难来时各自飞。”

多士纠正:“是分居,又不是决绝。”又点她,“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勿要食言哦。”

戛玉乃顽笑,“回去后,我候你二十五年,二十五年不至,我便改嫁。”

梅苹、沈郎亦有东归之志。沈郎在易州、幽州新开的香草肆,已经营得上轨道,一年至少会亲身来此两次,b驿传可靠。

别期临近,但有余暇,两夫妇便用来缠绵,有心给阿昙一个再度投生r0u身的机会。

长兴二十八年末,戛玉重返雒邑。

多士做宰相时的私宅犹在,预先委托乔贵妃监督整葺了一套院落。入住时,一切妥善齐备。

庭中腊梅开,雪晶簌簌落。

室内地龙烧得旺,热气足。戛玉见晚间无风,令卸下书室两扇落地窗,盘膝坐于熊皮褥上,饮着蒲桃酒,赏雪与梅。

晨起一盃酒,睡前一盃酒,是她早年养成的习惯,有时兴起,还要加量。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渐渐发现酒的许多好处。临别时,多士劝她少饮,可是最近,她觉得睡前两三盃,更助眠。醉意朦胧烤着火,吹着风,诗仙一样潇洒、逍遥。

呵,终于回家了。

虽然她年已三旬,耶娘过身,兄弟无靠,夫君远谪天涯,膝下无儿无nv,如今在名流云集的雒邑,只是一枚落拓贵妇;自东都而西京,从益州到易州,又回返雒邑,绕了神州一大圈;身心俱疲,恨不得睡到邙山一个土馒头里去,才能确保今生今世勿须再奔波,再无人打扰。

一切一切事务,推给明天。

阍人报:“陇秦王至。”

戛玉诧异,“这么晚了,难道有急事?”

自从独山与悫悫结婚,她便有意疏远之。当他总管河西后,更是连通信都断了。数年睽违,今夜乍见,有强烈的陌生感。他的身形竟变得很魁梧,气质沉敛,仪态雍容,形象向父辈靠拢。从前那个和她一起长大,一起淘气的明达少年,已经澹化、消失在岁月中了。

戛玉暗想:如果他变了,那我应该也变了。

同龄人就是你的镜子。

独山见她对雪开窗,却仅着薄衫,沐过的髪未g,问:“你不冷么?”他自己着一袭紫花绸面的玄狐裘,一入室便裹紧了些。

戛玉笑道:“易州b此间冷,习惯了。”

回想起吉士第一次过北方的冬天,走到哪里都披着棉被,把自己裹成粽子,笑纹愈加深。

独山令小婢给她加上披帛,又自己动手,安上一扇窗。

戛玉擎着酒瓶问:“来一盃?”

独山摆首,“我早就戒酒了,你也少饮些吧。”

戛玉殷勤劝,半开顽笑道:“来一盃吧,再过几日,我恐怕就请不起了。”

太尉遗嘱中,遗产三分:田产捐为族田;房宅别业由子孙继承;私蓄尽归幼nv戛玉。长房孙辈因为丧父早,混得最差,一直怨恨祖父偏心,觉得吃亏,联合二房鸣玉的两个儿子,发起两项诉讼:一是要求私蓄均分;二是要求洛滨坊新宅一半的产权。

故相家闹家务,受理人也高贵。天子得知戛玉返雒,安排御前会议,令几位宰相给出最终裁决。

独山作为亲王宰相,在政事堂中名位最尊,但手中也只有一票,无法专断,只能提前透露一些消息,“当初购入洛滨坊新宅,太尉出资在五分之四。公平地讲,蘧氏子孙确实可以主张产权。”

戛玉冷笑,“我耶耶出资,是给我作嫁妆的。嫁妆他们也要分么?”

独山叹息,“只是,当日太尉真可谓毁家嫁nv了,也难怪他们心中不平。我想,你不如做些让步,别同他们闹得太僵。”

戛玉眼一横,“我偏不!”

独山无奈地起身,“我来得不巧,等你几时清醒了,再说吧。”

戛玉对着他离去的身影道:“我清醒时,更不好说话。”

几日之后,天子召开御前会议,帮助蘧氏料理家务。出席者有双方当事人,五位宰相,并蘧氏族老。

族老们当然希望财产留在本族中。

名义上的次相-实质上的首相-裘固整理了宰相陪审团的意见后,呈交御座上的天子。

不出意外的四b一。

戛玉所得的一票,显然是独山的友情支持。

天子皱眉,不悦地看了弟弟一眼,道:“为蘧氏一家之务,还要开几次延英殿?今日必须有个结论。”提笔判戛玉输。

nv官宣读详细判决结果:

洛滨坊新宅,五分之三产权归蘧氏,戛玉的五分之二,由蘧氏集赀回购;太尉私蓄,三分之一仍属戛玉,余者由蘧氏子弟均分。

戛玉对数字向来不敏感,争的主要是意气,今败在天子手上,觉得不窝囊,也就接受了。

天子的未老先衰,反而更x1引她的注意力。还不到四十岁,他的头髪已经半白,眉目间有深浓的忧郁。当还是为太子c心之故。据说,太子觯近来有些进步,有时也会说几个字句,还学会了打人。不合心意了,便捋袖子动手,裘固、岐王都挨过他的打。

岐王尤其不走运,太子每见必打。据说是因为颍yan王义府挑唆之故。

诸皇子中,除了太子,天子最偏ai这个假子。义府与妹晋国公主是中g0ng之外,天子允许与太子朝夕相处的少数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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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闹家务闹到皇帝跟前,由宰相判决的案例,古代确实有。我印象深刻的,见下面的链接。

https:bookdouban/review/13958093/

这个是争嗣,不是争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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