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梅,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做梦?”
梅的眉头轻抖了一下,而后还不等凯文解释,她便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嘴角扬了扬,梅将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不再说话。
她开始向着嘈杂呼喊的人群中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凯文一眼,再一次留给他一个笑容。
回过头的那一刹,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默念道:
“只剩下一次了。”
…………
“瓦尔特老师,你没事吧?”
瓦尔特是被姬子从废墟中拖出来的,他在坍塌来临时及时躲到了墙角,垮塌的天花板砸下时正好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区,虽然满脸灰尘的前·理之律者看上去相当狼狈,可至少整个人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眼下他已经将理之律者的力量交给了布洛妮娅,面对受伤的情况,他的身体也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所以,大概是刚刚被姬子从地里刨出来的缘故,他整个人还显得晕乎乎的,甚至还在听见姬子喊他老师时挠了挠头。
好不容易挨着一处残垣断壁坐下,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断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架——哪怕镜片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帅气成熟而带上的平光镜,镜片不见了也没多大影响。
“多谢了,姬子。不过这里的崩坏能反应对你来说太高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说让你去休息了,但多少把防护服穿上吧?”
姬子与瓦尔特并肩靠在那面墙壁上,先是重重叹了口气,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仓库早就不知道被埋到哪里去了,现在的绝大部分搜索设备和防护服都是从休伯利安号上面拿下来的,数量本来就少,我好歹曾经是女武神,这点崩坏能反应还是吃得消的,防护服还是让给那些普通战士吧。”
瓦尔特揉着眉心,喘气的过程中气息也在微微颤抖着。
姬子在一旁看的明白,自从当年纽约被毁已经过去六十二年了,逆熵花了六十二年经营起的盐湖城基地就在旦夕间毁的干干净净,能够保持着如此,甚至还在努力思索接下来的问题,瓦尔特的心理素质已经算得上相当强悍了。
但悲伤、愤怒被压抑了也只是被压抑,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看着这位记忆中曾经在加州理工大学对自己多加关照的老师,记得那时候的他就是如此模样,反倒是自己沧桑了不少,姬子的目光不由得颤了颤,而后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瓦尔特老师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去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帮忙。”
“嗯。”
当姬子转过身的那一刻,瓦尔特也跟着垂下了头,只是在听见某个称呼的时候,又将头抬了起来。
但姬子已然离开了。
少顷,右侧的废墟间传来急促又显得有些过于用力的脚步声。
不需要费力辨认,瓦尔特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那个脚步,所以即使此时此刻的心情无比沉重,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向着两边勾了勾。
果然,下一刻,一个过于响亮的声音就从右边飘了过来:
“约阿希姆!”
“特斯拉……”
瓦尔特一手捂着腰,一手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可又被匆匆赶来的特斯拉两手摁着肩膀按了回去。
“呃……”
“怎么了约阿希姆?”
胸腹和腰间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不过,相比于曾经经受过的……似乎也不算什么。
只是等瓦尔特抬起头,看到特斯拉焦急的神情和眼角还未擦掉的泪珠时,他忽然回想起了六十二年前刚刚继承理之律者的力量与瓦尔特这个名字的时候。
每一个夜晚,从律者核心中溢出的力量都会将他全身的细胞撕裂,然后又在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下生长完全,那种痛苦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将十来岁长身高时疼痛放大了数十万倍。
而那个时候,这个白日总是暴躁示人的龙虾头博士总会温柔地安慰他。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瓦尔特心头翻涌的一切情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按到了特斯拉没有套机械臂的右手上。
“我没事特斯拉,麻烦你……拉我起来。”
特斯拉抿了抿嘴,没有答应瓦尔特的请求,而是一转身坐在了姬子先前坐过的地方。
“稍微休息一下吧,那个混账东西……呵呼……我也要平复一下心情。”
瓦尔特转头望着她,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握住她的手,但看了看满是灰尘的手掌,还是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什么也没做。
“爱茵斯坦没事吧?”
“嗯。”
特斯拉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这让瓦尔特很快把询问伤亡的话咽了回去。
“呵呵……现在,我们脚下的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和地狱一样。”
漆黑的夜色顺着头顶巨大的空洞泄下,萎靡的月光又被怎么也安分不下来的尘土分格成一粒粒细小的光点。看着视线所能触及的一片狼藉,瓦尔特实在没忍住自嘲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情况都比六十二年前要好,不是么?”
看着安静的不像特斯拉的特斯拉,瓦尔特咽了口唾沫,轻轻应了一声。
至少,毁掉的只是盐湖城的基地,而不像六十二年前那样,毁灭的是一整座城市,一整座……几乎可以说是当时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
而且……
“对了,布洛妮娅她们没事吧?”
“布洛妮娅她……受了点伤,不过没事,还能战斗。希儿、德丽莎也都没事。那位前文明的维尔薇就地取材赶制了不少仪器和机器,德丽莎带着伤在进行人员重组,毕竟也是当初第二次崩坏时候的前线总指挥,这方面她比我们都在行。按德丽莎的说法,保守估计,剩下的人员可以在天亮之前重新恢复基本的战斗力。”
“那就好……”
瓦尔特挠着头,竭尽脑力想要思考些什么,但很快又因为疲惫不得不将脑袋重新靠到了墙壁上。
“别想了,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在这里陪我休息一会儿吧。”
“……好。”
也是奇怪,特斯拉一直低着脑袋,但似乎对瓦尔特的心思一清二楚。
她用脚后跟踹飞了一粒石子,而后摘下了眼镜,用衬衫的下摆轻轻擦拭着。
“对了特斯拉……你对姬子的过去了解吗?”
“哈?怎么了?”
“没什么……虽然久仰大名,但事实上,我应该是前两天才第一次见到她,可是她却一直叫我老师来着。”
“嗯?”
特斯拉甩了甩马尾,又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
“第二次崩坏之后,为了养伤,你不是在加州理工大学给鸡窝头代课吗?2002年的时候,无量塔姬子进入了加州理工大学,应该正好是鸡窝头的那个班。”
“可是我确实没有印象。”
瓦尔特皱着眉推了推根本没有顺着鼻梁滑落的眼镜架子。
“照理来说,这么鲜明的一头红发应该在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才对。可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染了发,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你是在怀疑她?”
“怀疑倒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好了,别较真了,不论她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至少从我和鸡窝头的观察来说,她绝对没有问题。”
“是么……”
“……”
“……”
“喂,约阿希姆?”
“……”
呼叫没有得到回应,特斯拉又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似乎也完全不起作用。
将耳朵凑近,便能听见深沉又均匀的呼吸声。
“唉……”
瓦尔特不知何时睡着了。
破碎的月光清晰地映射着这个中年男人下巴上的胡茬,特斯拉难得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无名的冲动,想要像他小时候那样给他一个拥抱,却又纠结着,或许对于这个年纪来说,还是如同伴舞时那样轻轻搭上手比较好。
最终,无论是拥抱还是搭手都没有发生。
在她兀自犹豫个不停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抹蓝色正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