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华曾经质问过自己许多次。
是小镇上的一个普普通通,但又因为长年学拳,从而显得与周围的朋友格格不入的女孩儿?
是不到十二岁就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离家千里外的沧海市孤独求学,又正好碰上崩坏爆发几乎被逼上绝路的学生?
又或者是一个只能看着自己交到的第一个同龄朋友变成了律者,惨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只能捧着她的断手,什么也做不到的逐火之蛾士兵?
相比于她的同伴,她一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那一个,好不容易熬到了命运的转折点,没过多久,等待她的便是一场长达五万年的梦,和一段五千年的孤独坚守。
她在这五千年的时间里扮演过太多角色。
有时是拯救苍生的赤鸢仙人,有时却又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在广阔的神州大地上猎杀着死士化的人类,有些人的自我意识还未彻底消散,又或者那种自我意识只是和律者一样拟人的欺骗手段,总之,她动手时毫不犹豫。
所以,华是谁呢。
记忆是很宝贵的东西,或许是一个人自身除了生命之外最宝贵的东西。
生命是自身存在的最重要,也可能是唯一的形式,而记忆便是证明这种存在是真实的钥匙。
但总有些存在比较特殊,就比如华,记忆对于她来说,像是一种诅咒,像是一种枷锁,每次翻阅完之后,她几乎都会迷茫又麻木地问出那个问题——
我是谁。
我真的是“华”吗?
或许真正的华早在初次使用羽渡尘第一额定功率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燃烧记忆的说法,死去的就是真正的华,接下来的意识,无非是肉体自我催生出的产物,而后追寻着先前的记忆,刻意模仿着最初的华罢了——当另一个自己向她指出,现在的性格相比从前差异太大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也很难说没有这种可能吧。
倘若真是这样,自己作为再度产生的意识,相比于先前的几位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倒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为什么一定要模仿最初的华呢?
模仿行为是人类的本能,但模仿的对象,不都是更强者吗?虽然人类也会模仿一些动植物之类的,可那些动植物在某些领域上也确实有独到之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强者嘛!
那模仿最初的那个华,又是为了什么?她有什么值得模仿的?
对吧?
对吧对吧?
对……吧?
可她还是想成为华。
不是模仿,而是成为,不论先前那种假设正不正确,她都想要成为华,这是一种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情冲动。
又或者,一切都没那么复杂。
当一个存在拥有了另一个存在的全部记忆,不,是有且仅有的情况下,那么她还能选择成为谁呢?
是,不管她本身是华,还是华的身体所催生出的另一个意识,她都只是想成为华,也只可能成为华罢了。
所以,前一任自己的质疑、徒弟与徒孙的不信任,她当然不会一无所觉,甚至她看得出,连没有脑子的小帕朵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辩解这种事情,她觉得没必要,很没必要。她不喜欢耍嘴皮子,只想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嗯,一个人的存在被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过去、现在和未来。
过去和现在自然不用说,未来呢?
只要她照着记忆中自己的目标,将崩坏彻底消灭,那谁还敢说她不是华?
然而以上的所有、所有、一切,全部!
全部都被这个靠着羽渡尘残余的一片羽毛苟延残喘的自己给毁掉了。
仅仅只用了一句话: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的学名更为恰当,你说对吧,识之律者。”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涌出的第一股情绪是慌张,然后是错愕,最后才是怒不可遏:
“你有毛病吧……不是,你们全都有毛病吧诶哟!”
什么和什么啊这个家伙!她是律者?她怎么可能是律者?哪有律者一诞生就想着要干翻崩坏的?
她气得手脚并用地翻滚,好像是立马就要从榻上爬起来跟另一个自己干一架似的。
但屋内没有灯火,仅凭着窗纸过滤下的朦胧的月色,她一个不注意,手撑到空处,直接脸朝下从塌上栽了下来。
另一个华仍旧端坐在床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我是要干翻崩坏的人,你说我是律者?你居然说我是律者?是你傻还是我傻?”
华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未展现出任何要走的意愿,脚踝便被识之律者用力攥住了。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一道连痛觉都没有的幻影。我确实死了,关于我死前的记忆,我反复查阅了无数次,并不认为有任何问题。而且还有一些是我们共有的记忆,比如羽渡尘对大脑的副作用。当然,你并没有后续的记忆,但是应该也猜得出我用过最后一次羽渡尘了吧。毕竟羽渡尘都完全损毁了……”
“借口,全都是借口!”
识之律者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相比于华的平静,她的神态足可以称得上气急败坏。好在夜色足够深沉,这个屋内也再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当然,话说到这一步,也根本不会有人还有余裕顾及自己的形象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就是在嫉妒我对吧!大家明明都是华,但你在嫉妒我可以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而你只能成为过去!是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有必要这样吗?我们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我还帮助了你,要不然你就要像你的其它同伴一样直接被我吸收了……你怎么敢……你凭什么空口污蔑我是律者?”
污蔑。是的,污蔑,这一定是赤裸裸的污蔑!
自己这个一心想要干翻崩坏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是律者呢?
叫喊声在一无所有的夜里异常刺耳,门外很快就传来了素裳的声音。
“师祖,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你在喊什么哦!”
“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