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在内心推演出了五六种可能,他坚信,相比于虚空万藏,他在战斗力上无疑是被碾压的一方,可在智谋这条赛道上,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
人类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他们没有虎与熊的巨力,没有狮和豹的敏捷,不像鹰鹫一样能飞,又不如鲸鲨一般能泳……在战斗力上,在单纯的身体素质上,有太多的动物远强于人类,而人类相比于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智慧。
虚空万藏说,“那些可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但神与人除了力量上的区别外,神在智力上难道也压人类一头么?奥托不信这个邪。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想法,或许都在虚空万藏的窥探之下,但这又如何?
他毫不吝啬地向虚空万藏展示着自己的智慧,将它可能做出的搪塞、转移话题式的回应在脑海中一一列举出来。
若是虚空万藏做出的回应在他的预料之内,那这无疑是他的胜利。
若是虚空万藏窥探了他的意识,针对他列举出来的回答故意进行规避呢?
没关系,奥托自信自己已经列举出了所有非正面的回答,那么虚空万藏若是要规避,就只可能给出正面的回应,他还是胜利了。
无论如何,最后的赢家都会是他,奥托·阿波卡利斯。
虽然只是精神上的胜利。
虚空万藏沉寂了一会儿,奥托知道,它正在犹豫,但没用的,这一场,他奥托赢定了!
“啧!”
虚空万藏咂了咂嘴。
“有意思吗,奥托?”
奥托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站起身,走到酒桶面前,给自己倒了半杯发馊的红酒。
但想了想,他终究还是没敢把这玩意儿喝入口,只是将杯子放下,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说道:
“所以说啊,虚空万藏,你终究不是人类,缺乏对于人生的思考。人生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旅程,所以人们才会用各种方式取悦自己,来让原本枯燥乏味的人生变得有趣些,我自然不能免俗。”
“噗嗤!”
不知为何,虚空万藏笑了起来,但仅止于一瞬。
“奥托,幼稚的是你而已。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现在所在意的这些乐趣,其实并不会让你的人生变得有趣。因为人生真正的乐趣只有一种,那就是……”
“是什么?”
奥托对虚空万藏的突然抽风似乎并不意外,甚至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但后者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关于‘意识’方面的权能。不过我是个道德素质极高的人,除非面对敌人,不然我很少会主动去窥探另一个人的内心,你也说了,人生本就枯燥乏味,若是连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那一点不确定性都没有了的话……那未免太残酷了些。”
奥托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但他不敢让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在脑海中停留太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可不是太好。”
奥托并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端起那杯方才还被他嫌弃得不得了的馊酒,就要送入口中。
“等等。”
杯沿靠近下唇,虚空万藏就像是故意卡着这个时间将他叫停。
“怎么了?”
虚空万藏没有回答,但奥托分明看到他面前的马扎上多了一个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杯子,杯中装满了清水。
奥托眯了眯眼睛,他一边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边在心里试图揣测虚空万藏这么做的深意。
是在水里下了什么东西?不,以它的能力,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总不会是单纯的关心吧?
奥托哂笑了两下,毫不犹豫地举起装满清水的杯子,对着虚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吧?”
奥托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杯子,虚空万藏冷笑两声,眨眼间将空杯再次填满。
如此反复多次后,奥托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而后神色变得有些寂寥。
“你之前猜的是什么?你认为是卢卡·卡斯兰娜拒绝接受我父亲的密令,所以让我心绪不佳的?”
“难道不是么?卡斯兰娜家的人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没把你抓起来,扔回柯洛斯滕,就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可否认,你对卡斯兰娜很是了解,但你对人类或许有些误解。卡斯兰娜作为一个宏观意义上的家族,固然具有一模一样的固执与正义感,但是细分到每一个个体身上,就会出现诸多的变数——很不巧,卡莲的叔父,卢卡·卡斯兰娜就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卡斯兰娜。”
“啧!他居然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奥托晃了晃杯子,昏黄的烛光在杯中摇曳个不停。
“仗打成这个样子,除非明国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天命毫无胜算。而一旦战败,欧洲如何不好说,天命如何不好说,阿波卡利斯家族如何不好说,但身为前线总指挥所在的卡斯兰娜家族,一定会承受最多的非议,他身为卡斯兰娜的家主,自然要避免这一切。所以,面对能够扭转战局的唯一可能,他没有理由拒绝。”
“那你……”
“虚空万藏,在你心里,我,奥托·阿波卡利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好了,我也只是随便吐槽两句。”
“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啊?”
奥托并没有回答,而是一口吹灭了蜡烛,合衣躺在了狭小的行军床上。
夏日的夜晚闷热无比,轻薄的衬衫与被褥很快积满了汗水,再加上草原上蚊虫众多,嗡嗡嗡地烦个不停,奥托的呼吸声也从均匀变得杂乱。
“怎么了?睡不着?要不要再起来聊聊天?”
奥托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卧着,不言不语。
“奥托,你……其实……”
“够了!”
“不,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奥托,你的母亲,应该姓沙尼亚特吧?”
“嗯?”
奥托并不能理解虚空万藏跳脱的脑回路,但他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是,又如何?”
“没什么,你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奥托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无比昏沉——似曾相识啊……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便坠入了甜美的梦境之中。
夏夜的风带着粘稠的汗意,将帘帐挑开一个小角,于是银白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溢进了军帐篷。
也由此,勾勒出了房间中第二道人影。
米凯尔坐在行军床边上的小马扎上,目光与月色一样清冷。
“奥托,原来你也会懊恼、痛苦、忏悔么?即使你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卡莲,你也同样无法原谅自己造下过和即将造下的罪孽么?也对,你身体里毕竟有一半流的是我和她的血……不过,我还是要说……
“奥托·阿波卡利斯……起码是现在的奥托·阿波卡利斯,不过如此……”
米凯尔看着他熟睡中逐渐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陶醉的神情,轻叹了口气: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