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日生把黑板擦得锃亮,地上残留着拖把的水渍,夕阳从窗外冒头,教室被染成金色,他的身后只有自己被拖长的黑影。
整个教室只有座位上的他,和好心提醒他的同桌。
“你不急着走的话记得关好门哦,不然明早上老胡又要发神经。”同桌面露迟疑,最后还是说,“还有你的卷子……额,讲台还有多的,需要的话就去拿。我先走了,拜拜。”
池竹西低下头,他握着水性笔,面前那张数学试卷上满是黑痕,扭曲的线条盘亘出细密的黑团,像是发疯狂长的矮灌。
同桌已经快步离开了,甚至替他虚掩上门,挡住了外面的冷风,教室只剩下他。
池竹西看着那张试卷发愣。
他知道自己无意识画了些什么,一张藏在杂乱无章线条背后的人脸——那是余陶的脸。
【你没必要再害怕他。】
话虽如此,身体本能的反应却在一次次冲撞着理性的堤坝。
池竹西对夏实口中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没什么概念,但余陶的威胁几乎是残存在肌肉骨骼中。
他至今记得瑟缩在草丛中的感受,牙齿磕进泥土的腥臭,和嗓子外溢的铁锈混杂出作呕的绝望。
那种无能为力是直白地从生理映射入内心,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缓了有十来分钟,池竹西才开始把书和作业收进书包,他刚要起身去讲台重新拿一张数学卷子,心底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尖锐得刺耳:
【别抬头!】
可那已经晚了,池竹西已经错过了这道提醒。
四中的教室门上都嵌有一道不宽的透明玻璃,方便班主任在课上观察哪些同学没好好听课。
那道狭窄得如监狱探视窗口的玻璃外,一双外凸的眼睛僵硬地转动,神经质的视线提线木偶般紧跟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秒也未移开。
就在这个瞬间,池竹西毫无准备地和他隔门相视,他的心跳漏了一排,手脚开始麻痹,后脊止不住发凉。
因为池竹西座位的位置,对视的双目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一米!
池竹西瞳孔急剧扩大又缩紧,他面无表情回视,能暴露情绪的只有微微打颤的白皙眼皮,和撑着桌面的已经麻痹的冰凉手指。
他不愿意去设想余陶在这里看了自己多久,哪怕只是一秒都让他毛骨悚然。
他也不愿意后退,就像两头饥肠辘辘的困兽相遇,先畏缩的人注定立于败者之席。
池竹西直直看着余陶,经受目光洗礼一天,有些麻木的感官重新开始飞速运转。
教室的前后都有摄像头,走廊里也有,如果余陶想做什么,那他就必须考虑为之付出的代价。
更何况池竹西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干瘦的可怜孩子,他的身体或许不算很好,但十九岁的少年腰背挺直似细竹,并没到孱弱到只能被动承受的地步。
池竹西打算去开门,如果对方没有任何表示那他就直接离开,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
他的下颌绷得笔直。
做下决定后池竹西便立刻离开座位,也顾不上讲台的数学卷子,握住门把就要推开。
就在此时,原本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从外撞拢,伴随着一声巨响,锁扣“咔哒”一声扣合。
池竹西被这动静闹得条件反射一惊,抬头就看到贴在玻璃上的狰狞疮疤,教室外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偷窥啥呢,死变态。”
一张面色低沉的脸从余陶身后冒了个尖,令池竹西没料到的,是池源。
池竹西周身微僵,扣在门把上的手久久没有动作。池源短暂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逃避似的移开视线,继续冲余陶冷言冷语:“从中午开始就尾随,什么毛病?准备打劫有钱少爷啊?”
余陶眼珠子几乎贴上了玻璃,并不回应。
气氛僵持了几秒,末几,池竹西绷直的身体终于稍缓,他轻推了推门把手,没推动。
“你压着门了。”
池源难以置信,扣着余陶后脑勺的手一松,把人扒开,直接从外拉开教室门。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在帮你诶?这小子每节课下课都偷摸着来瞅两眼,你能不能有点有钱批的危机意识?啊?”
池竹西和他对视,那眼神立刻让池源回忆起了头皮差点被拽烂的惨痛经历,没两秒他就败下阵来,气势一下子散了,嘴里依旧不饶人:
“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动手不眨眼的狠人,是我耽误你大开杀戒了是吧!——诶,那谁,不跟我去保卫处一游跑什么跑!”
池源扒拉着门框,头往外探,但余陶早就消失得没影了。
他摇头晃脑转回身,还想说点垃圾话,突然意识到现在只有他和池竹西两个人,突然不自在起来。
“谢谢。”池竹西突然说。
“……”池源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对方稍微说点好话他就浑身都舒坦了。
紧接着,池竹西微微偏过头,若有所思看着他,视线轻飘飘由上至下扫过。
池源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不自觉低头检查自己。
鹅黄色羽绒外套,里面套着丑兮兮的校服,唯一不符校规的就是自己嫌弃校裤,穿着自己的休闲裤,可瞧瞧池竹西,这人比自己还要无法无天,连校服都没穿呢!
四舍五入这就是在裸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