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醉酒的程度比祁知序想象的还要深。
祁知序知道庭仰的手机密码,但是他们此时并没有任何关系,自说自话解锁别人的手机终究是不太好。
于是他举起手机在庭仰面前晃了晃,认真询问:“阿仰,我能解锁一下你的手机吗?我只关投屏,不看其他的。”
一个深度醉酒的醉鬼无法和他进行交流。
祁知序抿了抿唇。
明明知道庭仰醉成这个样子,明天醒来应该什么都不记得——就算记得,只是关一下投屏而已,又有什么大事呢?
但他这个人在这几年里学会了用君子外表掩饰暴戾,却偏偏没能改掉那莫名其妙的执拗。
于是再次询问:“阿仰,我能……”
话没说完,因为庭仰突然向他靠了过来。
祁知序的眼睛蓦然睁大,带着近乎惊慌失措的迷茫。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却像是一场燎原大火,从心尖开始燃烧。
慢慢的,四肢百骸也开始发烫,烧得人头晕脑胀,几乎要不管不顾就去回应那一个吻。
也许是这几年伪装君子太过成功,他最终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了庭仰。
庭仰被推开也不生气,用双手环着祁知序的腰,以一种很委屈的语气闷声问道:“祁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这一声“祁哥”不同于平日,语气里带着不合时宜的依赖。
仿佛在一瞬间失了声,祁知序在长久的静默中,发觉自己此刻的惶恐居然大于喜悦。
“……我没有。”
“真的吗?”庭仰仍然环着祁知序的腰,抬起头用干净的眼神看着他,里面夹杂着委屈,“那你为什么要说,让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祁知序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来了这句话。
其实很好回忆,因为这是他和庭仰在校园时期有过的最大一次争吵。
在这场争吵后不久,他就亲眼看着庭仰倒进水中自杀。
十九岁的祁知序只以为庭仰是被那段血腥残酷的经历逼得再也无法承受,可二十七岁的祁知序却在回忆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那段时间,明明庭仰的病症已经在好转,为什么会突然恶化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我们各自都冷静一下”吗?
不对,庭仰不是那种脆弱的人。
自己当时的确语气重了些,却不至于让庭仰觉得他在生气。
庭仰听到这句话,只会冷静分析他们争吵的原因。
说实话,十九岁的自己甚至比不上十八岁的庭仰冷静理智。
现在想来,当时庭仰自杀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眼神根本不对劲。
不是对他的恨意或者眷恋,反倒像沉眠在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里,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祁知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真相,可他还是不得不问。
不问,不解释,那句话就会始终像刺一样卡在庭仰的心头。
庭仰被这根刺划伤,心口流出的血又会像火一样灼伤他。
周而复始,他们一直痛苦,伤口却永远也不会痊愈。
他不知道为什么庭仰会在醉酒后突然想起失忆前的事。
可是很明显,庭仰的状态并不是恢复记忆的样子,也许等酒醒了,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祁知序小心地问:“阿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庭仰似乎因为醉酒有些难受,抱着祁知序的腰又收紧了一些。
许久后,他的声音才复又响起。
“这是她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她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似乎是被什么魇住,庭仰的呼吸开始略微急促。
“她的血一直流到我的脚下,可是脸上还有笑意。干枯的玫瑰花瓣和血混合在了一起,她的脸正对着我,嘴里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听不清,周围全是声音……”
“好了,好了……不用再想了。”
祁知序连忙打断,他抱起庭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明明是在安慰庭仰,可是慢慢的,祁知序抱着庭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仿若自己是将要溺死的人,庭仰是那唯一可以救他的稻草。
明明已经二十七岁,祁知序却在感受到怀中的温暖后慢慢垂下了头。
无助的呜咽渐渐在屋中响起,带着铺天盖地的懊悔与自责。
庭仰自杀前一周,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各自都冷静一下,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他说出了那句话,随后又因为不可抗力失联了一周。
在庭仰看来,他是什么样的呢?
祁知序紧紧抓住庭仰的衣服,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可是巨大的哀恸还是将他整个人死死包裹了起来。
在庭仰的视角,他的一切行为与庭若玫毫无差别。
给予看似毫无保留的爱,再及时抽身,远离对方。
陪伴庭仰走过那段时间的祁知序,是最清楚庭若玫这件事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那个女人生下了庭仰,也给了他童年时期予取予求的爱。
却又在时间蹉跎了她绝艳的容颜与荣耀后,由爱生恨。
最后庭若玫坐在高楼上,穿着她年轻时站在领奖台上的那袭红裙——便是那一袭惊世绝艳的红裙,让她被誉为“玫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