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感觉到腰间那块冰凉的玉石,因被压在两人中间,此时已如彼此体温般温热。他莫名鼓起勇气,再问了一次,道:“二爷,你有过心上人么?”
岑非鱼沉默驻足,不答话。
白马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绵绵不绝的悲凉,“对不起。”
岑非鱼叹了口气,“何故有此一问?”
白马眨了眨眼,再闭上眼,“没什么。”
先前那一问,因为岑非鱼打岔,没有听到回答。至此,自己已经问过三四次。岑非鱼一次不答,可说是他想戏弄自己;两次不答,可说是被别的事岔开了;可三次不答,白马不是愚痴儿,知道他是不想回答。
其实,白马从头至尾,根本不关心岑非鱼是否有过心上人。他想问的,只不过是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可他没有这样的自信。岑非鱼何故会喜欢他?而自己说到底,除了长相而外,又能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心上人,心上人……何谓心上人?”岑非鱼似乎陷入了回忆,并不美好的回忆,喃喃道:“我离家时只有一腔热血,想像二爷爷说得那样,效仿汉之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立功建号。多年来,我不是在行伍中苦练,便是沙场拼杀,哪知道什么心上人?”
白马不信,道:“我记得孟子说过,‘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你那么好……风流的一个人,应当很早就知慕少艾了。”
岑非鱼陷入回忆,“我幼时,羡慕父母恩爱,总去坏他们的好事。我父好喝酒,常因酒后直言得罪别人,母亲不让他喝酒,我便偷偷帮他打掩护,一来能让父亲开心,二来好在母亲不开心时哄她开心。我少时,嫉妒大哥英俊好人缘,常常与他打斗,他很厉害,却总是输给我,倒不是故意相让,而是他对我下不了手;我上阵杀敌,好逞威风,每每累得瘫倒在地不得动弹,大哥总会把我背回去,仿佛他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说到此事,竟有些哽咽,可见并不是胡扯。
白马不知如何安慰他,只道:“你大哥真好。”
岑非鱼缓过劲来,继续说道:“好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他的背影,他那对蝴蝶骨生得漂亮极了,却甚少有人能看到——他的背后只交给我来防守,他弯腰俯首,从来只是背我。”
他长舒一口气,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声,“我还有两个亲弟弟,离家时他们才两三岁,现如今,我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们刚出生的时候,我把他们抱在怀里,小孩儿咿咿呀呀地瞎叫唤。我把手指头贴在他们唇边,小孩儿便抢着要吃,将我的指头吸得啵啵响。”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他两个是冬天出生的,和我大哥一样,天生有些体弱。”
白马听了,直觉心间暖意盈盈。
不想,岑非鱼话锋一转,道:“他们俱是我的挚爱,我亦只爱过他们,不曾有过什么心上人。只可惜,他们都死了,化作灰烬,一个不留,与我天人永隔。”
白马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他们为何……”他话说到一半,却觉得不应再问,免得勾起岑非鱼的伤心事,只叹了一句:“死者已矣,我不问了,对不起。”
“人又不是你杀的,要你道歉做甚?他们都是为朝廷而死的,死得不值。”岑非鱼苦笑,“想我曹某,从军征战数十载,江湖漂泊数十载,遇见过许多人——爱过的,天人永隔;恨过的,逍遥法外。而来十余载,无论爱恨者,皆常在夜中入梦,才知不应将人放在心上。”
白马似懂非懂,“不放在心上,难不成放在肚子里?”
“仇人见之则杀,爱人常伴身侧,心不可妄动,不动不伤。”岑非鱼被白马的问题给逗乐了,笑道:“你怎的成日只知道吃?”
白马微赧,“我饿呗。”
“回家给你做菜吃。”岑非鱼爽朗一笑,道:“知道么?爷见到你的第一眼,便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听见我那成日只晓得管这管那的大哥,附在我耳边说:就是他了,你带他回青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