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尖尖细细的声音,安如心中一紧,知道迟太多了,这边脚下却已经踏进花厅,忙不迭的就上前请安告罪。
大夫人盘坐在昨日坐着的美人塌上,炕几上放着些帐本卷宗之类,正微笑着听座下人说话,瞧见安如同涵哥儿过来了,让梅阡请了坐,笑道,“来,让我也抱一抱咱们这个小家伙——”
伸手就从奶娘手中接过涵哥儿,放在自己腿上,一副母子气派,“——可还听话?那一阵子,小家伙早起没好歹折腾呢!”含笑看了一眼安如,微笑道,“不如每日中午让小涵哥儿来我这里午觉可好?”
安如接过松合送来的茶果,笑道,“您这么疼爱涵哥儿,如儿欢喜还来不及呢。小家伙就是皮了一些,方路上才还非要指着一把花儿玩,再不就要抓那花瓣儿,如儿怕花粉刺鼻,索性折了一只小叶儿让他玩,偏这小东西以为好东西,就着如儿的指头就要吞下去,可不省心!”
“涵五哥儿看着这般强健,看着就是欢喜,那也是三姐姐的功劳。”安如身后坐着的一女人笑道。
安如回头瞧见是比自己大了不知几多的柳姨娘,听她叫自己“姐姐”,心中就漏了一拍。面子上却微微一笑,正待说些什么,方才听见的细细尖尖的女声此刻玲玲笑了起来,很是生动,“正是说呢,这些哥儿姐儿的,当初那么小一丁点,转眼功夫就这般大了,二姑娘眼看也要嫁人,都是心头肉的。”
对面坐着的二夫人立刻就笑道,“大姐想必早已知道,这里竟瞒着我们!”
安如不动生色,含笑拨弄茶碗中起伏青叶,呼吸吐纳。
大夫人摇头笑道,“早先我可是说过了,你不曾留意也就罢了,这回子倒编排起我来,真是讨打!”
整日跟着大夫人的柳氏这一时也学着安如的模样,品起茶来,不时同安如笑道,“剑南西道的御奉玉芽,正是蜀中的宋家送来,果然不错。”
安如哪里懂这些,含笑点头,抿了小口,细细尝来,除了一贯分不清味道的茶香之外,还未有什么收获,那细细尖尖的女声又笑问道,“三姐姐可听见过?三姐姐整日同大姐姐一处,想必听得比我们清楚。”
二夫人附和,“果然,三妹妹也说说,我也是粗心,大姐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安如自然地往哪细声瞧去,是薛氏,心中慢慢想着,她与文氏都是老夫人在二夫人进门之前帮着纳了的,不由得笑道,“如儿记得,果真有提过一回的。”
大夫人也笑了,将涵哥儿交给奶娘道,“总算有个明白人。”
安如这时已然想起那门上的俊俏媳妇的话来,轻笑道,“那一日老夫人跟前不久说过了?三桩喜事,二姐姐当时可也问了呢,怎么就忘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柏氏这一时往安如身上瞧来,很是迷惑。二夫人却不依,一件件数来,娶侧妻、涵哥儿认宗归嫡,“还有庄王妃—”停顿不语,皱起了眉头。
薛氏这一回抚掌笑道,“那怎么是喜事,二姐姐竟就当了真,该罚该罚!”
大夫人含笑瞧着安如,满意地点头道,“果然我没有看错,”又转头问二夫人,“就薛氏出的主意,二妹妹可认罚?”
二夫人无法,摆手无奈笑道,“大姐姐真会拐弄人,谁能想到竟在那里等着我呢!也罢,谁让我笨,也是正好了,妹妹娘家才送来了写琼花酿,不如明日荔香院做东,姐妹们吃酒玩耍,岂不正好?这般说了,到时可是谁也不能不来!”
众人皆笑,均应承不敢不去。
次日果然一早的下了帖子,粉红小笺,花簪笔墨,十分讨喜。
安如在房内喂了涵哥儿吃奶,命奶娘抱下去哄着玩一阵,算着时间,妆扮一身,清淡娴雅,不夺宾主。留下碧珠、蕙兰,只带了末蕊与菱儿前后服侍。
才走了不多久,便听见外面又有声响,碧珠笑说敢是落下什么东西,正要掀了帘子迎出来,不料竟是繁生匆匆走了进来。
先是左右瞅了瞅,不见安如,边往小书房走边问,“哪里去了?”
碧珠垂手跟在后面,小心回答,“二夫人一早下了帖子,二夫人娘家送来好酒,于是邀众位夫人姨娘吃酒玩耍,才去了。”
繁生从乌月窗下的紫檀木花雕条案上取了卷子,随手放置袖中,皱眉道,“吃酒?都吃的什么酒?”
碧珠想了想,“扬州琼花酿。”
繁生不再多问,望外面走去,到了二门上传庆正在那里,正待出门,忽又想起什么,因吩咐道,“二夫人那里摆酒,你去问库房上的,东面第三间耳房前树下埋着榴花酒,让启了三罐送过去。”吩咐毕,才往外面去了。
传庆听了不敢耽搁,匆匆问库房要了酒,押着小厮就送到二门上,换了三个媳妇抱着,往荔香院去了。
黑漆门上有媳妇看见传庆,忙忙上前迎着,好生拦在门口吃茶果,送了信进去。二夫人听说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让丫头拿了赏就分发下去,“可是嫌我这里的吃坏了谁的,竟偏偏送了三罐过来。”
大夫人正坐于上首,打趣道,“快别说没用的,你那些琼花露早晚要进咱们肚子里!”
众人笑了一回,劝酒不迭,吃的七晕八素,眼儿眯醉,嬉笑不止。
安如听着柳氏说二夫人家的酿酒,因笑道,“早知如此,我方才也不该贪嘴,留着点肚子也好偷吃!”
二夫人拿了帕子甩过来,嗔笑道,“现在就押着你吃!”
“娘!——娘!——”
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家伙挥舞着小腿就蹦跶进来,直扑到二夫人怀里,猴儿皮耍赖,“娘!漫哥儿学了新诗,背给娘听!”
薛氏嘻嘻笑道,“谁让放了小祖宗进来的,咱们还要耍酒令呢,千万拦着也还漏了洞!”
漫哥儿跟前的大丫头小玉匆匆进来,福身道罪,也笑道,“二爷下了学,碰见秦先生与汇四爷说诗,一同听了一阵,才抱着过来的。汇四爷听说夫人们里面吃酒,方不敢叨扰,只要在外面请安呢。”
柳氏笑道,“这小丫头,吃了那小子什么油嘴甜头,竟帮着说起了好话。他哪里是请安,分明是得了信儿,巴巴赶过来讨酒吃才对!”
大夫人从二夫人手中抱过漫哥儿,笑问道,“四哥儿给咱们背诗,就有香果子吃!”
漫哥儿一本正经,摇头晃脑,“是,母亲。”两只黑眼睛眨巴眨巴,直勾勾地盯着大夫人,一字一句极认真,“揽日入方亭,琴书醉微风。海棠不知味,更来羡鱼情。”顿了顿,自信地看着大夫人道,“漫哥儿背的可好?”
二夫人紧着抓了一把顶皮酥果馅饼儿,“还不出去寻哥哥玩去!”
漫哥儿不紧不慢,爬下大夫人的膝盖,正正经经与大夫人叩了头,“谢母亲!”起身抱着果子就小短腿地跑掉了,小脸儿早笑成一堆,说不出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