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花二(2 / 2)

她解下胸前的名牌。“我下班了。”所以完全是私人时间,私人邀约。

他想了下,点头。

他们也没去哪儿,就在楼下的花园走走,住了半个月的医院,便格外想念外头的阳光、以及新鲜空气呼吸起来的感觉。

谭嘉珉似乎看见了什么,要他稍等一会儿,便兴冲冲地跑开。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纸袋。

“吃一个?”

杨叔赵垂眸,看了眼递来的那个小狈造型的鸡蛋糕。“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对呀。”

杨叔赵伸手接过,打量了一下丑丑的垂耳狗。

不过就是甜甜的面糊以模具烤熟,随处可见,口味也平凡无奇,到底哪里好吃?

“小时候我爸常买给我吃,只要十块钱就可以让一个小孩子吃得很饱,还有买到童年的快乐与回忆,无价。”

“你爸很疼你,有父母疼的孩子,总是幸福的。”

“是啊,你也一样,之前遇到你弟,他说你父亲也很疼你,简直把你宠进骨子里了。”

“他是很疼我。高中时叛逆,家里希望我读商,为家族事业尽一分心力,但我跑去加入社团、玩音乐,我妈不想跟我说话,反而是我爸,偷偷跟我说:“不要理她,喜欢什么就去做,自己的兴趣最重要,老爸给你靠。

我妈气死了,觉得我不懂事,骂我骂到”

“只要是我想、我要的,他永远无条支持,爸他不该太放任我一一妈妈怪他太宠我所有的压力他都替我一肩扛下来,他是真男人,我心中最有担当的男人表率。”

“嗯。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强求永恒,但回忆属于我们,那些美好是谁都夺不走的,死神也是。”

杨叔赵似乎听出了什么,轻瞥她一眼,也没多言,只将鸡蛋糕移近唇边,咬上一口,感受她的童年与回忆。

从那天开始,他们变得很有话聊。

杨叔赵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多话的人,他不健谈,也不刻意找话题,但与她似乎就是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像是童年的鸡蛋冰、木偶戏,还有

那时才三块钱一包的科学面

“三块?我那时明明就已经五块钱了!”土匪啊!

他冷凉地瞥她。“你接下来是要讨论年代差异吗?”

“呃”她干笑。“你不是大叔啦,绝对不是。”

“我也没说我是。”

有时她排早班,还会提早来,带着她做好的蔬菜蛋卷和鲜果汁来跟他一起吃早餐,叮咛他多吃蔬菜和新鲜水果,有益健康。

他曾经小小困惑过,他们现在还算是医病必系吗?可是没有一个护士,会与她的病人分享早餐、利用下班时间陪他聊天解闷,

算是朋友吧?

有一回她送药来,他顺口打趣她。“今天没有彩虹糖?”

“没。赏你加倍佳一枝。”她由口袋中摸出棒棒糖来。

之后,她无时无刻都能摸出一些小小的甜嘴玩意儿,半玩笑式地送给他.

他想,至少,应该是吧。

他让阿魏给他带来一只玻璃密封罐,将那些甜嘴小物往里头摆放,就搁在最靠近病床的那个抽屉里.

有一天,她来上班时,看起来不大对劲,嘴角的笑容撑得很无力。

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又该怎么去问,若真问她一一为了什么事不开心?

她会说吗?他们,是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吗?

中午阿魏来时一一他不知怎的,便开口叫他去买鸡蛋糕。

“鸡蛋糕?用奇奇怪怪的造型模具烤出来、软软的、甜甜的、小孩子吃的那种?”杨叔魏一脸错愕。是他幻听、需要挂一下耳鼻喉科的诊号,还是老哥返老还童了?

“你没有听错,就是那种。医院侧门就有小贩在卖,快去。”

杨叔魏一肚子困惑地买回来,杨叔赵坐上轮椅,自己到护理站找人。她没在护理站,他沿着长廊找,在靠近安全门的地方,听见细微的抽息声

推开半掩的安全门,抱膝坐在楼梯上的那人,仰起湿湿的眼眸望来。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滑动轮椅上前,递出那一小袋鸡蛋糕。

她呆呆看着,似乎反应不过来。

于是他拈起一块,递向她唇边。

她眨眨眼,似乎回过神了,就着他的手,张嘴一口一口吃掉,而后俯低脸庞,趴卧到他腿上,无声抽泣。

他一句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凝视她。

恩忖了片刻,才缓慢地抬手,贴上她颤动的肩背,轻轻拍打.

一下,再一下,很有耐性地,用无言而深沈的温柔陪伴。

再然后,连很少出现的杨仲齐,都察觉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流了。

“叔赵和那个俏丽小护士是怎么一回事?”眼神、还有互动,都不对劲。杨叔魏耸耸肩。“应该在打爱情预告片的阶段吧。”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如果小护士要当他大嫂,他是举双手赞成啦,瞧瞧大哥近来心情多好,连嘴角的笑意也变多了,出事以来,还没见他神态如此轻松过,是真正的放松,不是

那种隐抑式的平静。

他从来没见过大哥用那么柔软的眼神看女孩子,一个人在病房时把玩那个装了半满的玻璃甜食罐,嘴角还会隐隐带笑。

还有小护士,对哥说话,口气比对别的病人更软,眼神柔柔,笑容甜甜,整个就是很不一样。

他在等,看大哥什么时候才要告白,让隐隐四窜的暧昧小火花,直接烧出熊熊爱火来,他很期待的叻。

杨叔赵动手术的前一晚,谭嘉珉在病房里陪他,拿棉花棒沾湿了滋润他双唇。

“你暂时不能喝水、进食,等你从手术室出来,我做蔬菜蛋卷给你吃。”她记得,他还满爱这一道食物的。

他抚抚棉被下的双腿。“我从来没有一回,比现在这次更希望手术结果顺利,让身体重获自由,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包括,谈一场铭心的恋爱。

“你神经喔。”她笑骂。“不管手术结果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啊,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他抬眸,定定凝视她。“你认为,这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以前的你很优秀,聪明、果敢、有主见,不玩音乐、收心好好读书后,学位拿得利落又漂亮,有一度你爷爷甚至想过,是不是家族企业由你来接手会比较好?然后事情就发生了,一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瞬间由云端跌落绝望谷底。”

“我不认识以前的你,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有多出色、多了不起,我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你,这样算是谷底吗?抱歉,我无从比较,也没这么想过。你就是你,我不知道哪里不同。”

他静默了一阵。“嘉珉,我会试着让自已活得很自由,不局限在这小小的轮椅空间里。”至少,他知道她不会对如今这个他失望。

“那就好。”

她将水杯搁回桌上,伸手要替他拉上被子,被他反握住。

“明天手术时,你有排班吗?”

“没,我明天休假。”在他松手时,她悄悄伸指,回握住。“但我会来,在手术室外面等你出来。”

她做到了她的承诺,当他由手术室出来,被人从麻醉药效中唤醒时,睁眼看到的,便是带着笑打招呼的她。

“嗨,清醒了没?”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重复几次。“头有点晕。”

他对某些药剂的反应过敏,这她是知道的。

“有没有胃口吃东西?”

他摇头。“想吐。”

胃是空的,只能吐出胃酸来,折腾了一下午,他累到几乎昏睡过去。

杨叔魏在旁,看得心酸酸。

每动一次手术,都像要磨去他半条命一样,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他却不曾开口埋怨过,为何要这样折腾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他们所有的安排,再承受一切失望,与苦果。

谭嘉珉安顿好他,拉妥被子后回头看见杨叔魏一脸想哭的表情。

“不要这样.他心里会有负担。”亲人的情绪,很容易直接影响到病患,杨叔赵很在意亲人的感受。

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没见你发过脾气?”

他却反问她:“我能对谁发脾气?会包容自己情绪的,也只有家人,阿魏和我一样,也是同时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还要为我这双腿奔波打点、我原本担的责任,他不比我好过,我有什么资格对他发脾气?”

他连情绪,都不想成为弟弟心上的负担,所以总是说好,总是配合,当个百分百模范好病患。

如此应抑的性情,她每每想起,心总是微酸泛疼。

杨叔赵出院前两天,杨仲齐默默找上她,问她:“愿不愿意去当叔赵的居家看护?”

还说,她的直属长官那里,他都打点好了,她是无限期的留职停薪,不是辞职,哪天想回来,主要还是看她自已的意愿。至于杨家这里,该给她的待遇,绝对不会上不了台面。

话全让对方说尽了,该打点的地方也周全妥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再说一一她的心也不想拒绝。

那个生平头一回,勾动她太多幽微心绪、也令她太心疼的男人,她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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