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雨水淅沥,屋外的火光有些许透了进来,影子拓在地上,相互交迭、难以分辨。
阿沙的心凉了半截。
他的住所,自然是有守卫保护,但那都是在外院。
至于里面的房间,即便是亲信,出于警惕,阿沙也不愿意让他们靠近。
但是此刻,对方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了防卫,闯进了自己家,一直埋伏于此。
阿沙只要高声呼喊,外面的剥皮人就会冲进来。
然而在那之前,锋锐的箭矢早就搅碎了自己的脑花。
“你……是谁?”他滚了滚喉咙。
是陌生的声音。
阿沙不记得自己有招惹过……
“干嘛这么惊讶,”那声音笑道,“我的学生,应该有给阿沙头领你预告过的。”
预告——
“你是路北游!”阿沙悚然。
“只是来找点吃的,夜宵啊夜宵。”路梦一手持弩,一手晃了晃铁盒装饼干,“联合城的货吧,只有那边的糕点师才有闲心搞这么多花样,你倒是会享受。”
在沼泽地,空气湿度大。
这样的烘焙品要不了多久就会吸水发软,失去口感。
无论是运输还是保存,都很不容易。
阿沙哑口无言——你找吃的,找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但最令他惊讶的点,还不在这里。
“路北游,你到底想干什么!”阿沙的声音里,带有了一丝怒气。
这里,可是剥皮镇。
他们剥皮人的地盘。
而他阿沙,又几乎已经是了剥皮人的大头领,统管着整个帮派。
包括路北游在内的,这些所有人,都有求于我。
结果,你暗中潜入,还威逼挟持。
有考虑过后果么!
“我啊,想和剥皮人合作来着。”路梦说道。
阿沙心中一松。
对方确实有求于自己。
那么,主动权就还在掌握之中。
这么想到,他嘴上也不禁硬气起来:“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嘶。”
一股如锥的刺痛。
就在阿沙开口的一刻,那人把手中军弩向前一顶。
虽未发射,但铁铸磨锐的箭头,已经刺进了阿沙的后脑勺皮肉,鲜血渗出如汩。
这刺痛也让阿沙清醒过来。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弩箭已经发射,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像是毒蛇一般冰冷阴暗。
这个人……真的会动手。
“伱……”阿沙咬牙,强行镇定,“好!你要剥皮人做什么,都可以商量。”
“而且,不就是要去鲨鱼村么,我保证把你们带到。”
“到时候,如果想参加会盟,我可以把你们引荐给各个大头领,保准不会耽误大家的前途……”
说实话,此前阿沙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做。
尤其是搞不清楚,大格雷到底有没有特别委托这些外人的时候。
阿沙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代表剥皮人出席会盟,全凭帮众的信任以及大格雷的默认——后者更是关键。
然而……万一那老汉。
另外请了别人呢?
到时候在鲨鱼村,该以谁为主?
剥皮镇不会无缘无故反目、倾向于一个外人;但是那些沼泽地里的势力,相较而言却更认同大格雷的身份和指认。
人的名,树的影。
都是阿沙改变不了的。
于是,为了规避这种风险,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敷衍了事的准备。
离开了剥皮镇,途中下不下绊子;或者到鲨鱼村的时候,怎么介绍他们,还不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就算不挑明。
以阿沙的转圜,也能做到把亲疏态度准确地传达出去。
这些人再想蹭剥皮人的光环,可就难了。
但是现在,对方或许也猜到了自己的一些态度。
于是,军弩顶在头上,阿沙便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先行答应下来。
然而……他的心中却有一丝疑惑。
仅仅是为了这样的事,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么?
并且,要是自己事后反悔怎么办。
路梦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军弩极稳。
紧张的安静,雨水自屋檐流下。
“我说,路……不,北游老弟,我一直都是想同你们合作的啊?”
阴郁逐渐压在了阿沙的心上,他试探着开口:“你看该答应的都答应了,现在虫潮当前,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而且,你的那个学生……是那个挺可爱的沙克小姑娘吧,她都参与了我们的行动,我相信,大家合作的基础还是很牢靠的。”
他提到此节,却是暗示——
如果谈不拢,到时候你让她在剥皮人中如何自处?
“你让阿濑去干什么了。”身后之人开口。
“就是一些侦察任务,”阿沙耍了个心眼,“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之前招待过你们的那台骨人,还记得吧?我都把他派了出去,陪着你的学生。”
“骨人兄弟可是我们的老战友了,不会坑他的。”
他却是把对方主动请缨,说成是自己委派的。
而骨人确实承接过不少侦察任务,这么也说得通。
“原来是这样……”听声音变化,对方像是在点头。
阿沙的眼睛,瞥向身侧斜放着的长柄刀。
路梦:“其实……”
话音未落。
阿沙浑身本就紧绷着的肌肉,忽然发力,身形一闪——同时脚尖猛地踢向地上的铁杆。
长柄刀一震,凌空弹起。
他早有准备!
事到如今,即便能够谈成什么合作,又怎么能善了?
哧!
弩箭的破空声。
因为阿沙突然闪躲,身形又快,哪怕军弩立刻激发,也偏了几寸。
不过,还是命中了他的后脖颈。
然而……并没有贯穿。
阿沙的高领内衬甲,堪堪挡住了这一下——他庆幸自己出门之前,出于谨慎,临时多更换了一层护具。
弩箭的巨力未消,阿沙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木槌狠砸了一下。
这让他差点就要当场昏迷,好在自己的体质韧性不同于凡人,否则怎么能在血蜘蛛肆掠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竟是硬生生顶住了晕眩。
与此同时,阿沙则已经握住了精钢长柄。
一个旋身,向后横扫出去!
——对手是那个路北游。
自己在城头上,看过对方与血蜘蛛虫母搏杀,也目睹了那挥刀的一幕。
阿沙的武艺同样不俗,否则难有现在的地位。
但是,平心而论。
他知道自己不是路北游的对手。
若是贴身近战,只可能被当场砍翻。
所以,当时才心念一动,亲手射了那一发鱼叉炮——这并非针对,却是能有效地抢下功劳,还不落人话柄,占满了大义的名分。
当然,这一过程要是有什么误伤。
只能说是必要的代价,大家会理解的。
可惜……
他们的实力确实有差距,对地位的潜在威胁,更大了。
但是现在!
阿沙却有了极佳的机会。
对方是一只手用军弩,抵着自己。
他知道那种十字弩:普通士兵操作需要双手,对方能单手持握已经说明相当娴熟了。
通常情况下,敌人能同时握住刀柄,戒备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