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走到客厅,把他背回来的那个大包又背上,走出家门口,谢执给家族群里发了条信息,仍然还是彬彬有礼的。
谢执发送到【一家亲(3)】:【因为高二学业比较紧张,所以准备回学校里面继续学习,春节那天我会直接回爷爷家的。】
父母让他伤心,但谢执还是给了父母最后的尊重。
谢执背着大包走到小区外面,被冷风猛地掀了一下,他实在忍不了这个温度,从包里拿出mac,抱在怀里。
又走了两步,谢执怕晚上露财被抢劫,又拿出一件毛衣,把mac裹起来,抱在怀里,耳机插在手机上面,播放严肆的live。
夜班运营的公交车开班,几乎没有什么人这么晚坐车,谢执随便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把头依靠在震动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被路灯晕染成橘色的,冷清的一长条。
唯一有点温度的,是时不时传出来的严肆的声音。
公交车一路把谢执运输到距离他们学校还有一公里多的一个站,谢执下车之后,慢慢走到学校去。
谢执刚刚走到学校,就看到保安亭门口站了一个有点高挑的人,距离隔得远,他看不清是谁,只觉得身材不错。
谢执插着耳机,没听见空气中传过来的一些声音。
“今天就放假啦,你也不弄清楚情况就跑来,高二都回去啦。”
“大过年的,谁会留宿啊。”
“打个电话吧,免得白跑一趟,而且……”
谢执低着头,看着自己拉长的影子,耳机里面的音乐却突然戛然而止。
下一刻,谢执的手机响铃突兀地响了起来,来自冰岛的寂静乐声响在冬季夜风中,非常应景。
谢执错愕地抬起头,只见站在保安亭外面那个高挑的身影转过身来,举着手机,在这首音乐中,身影跑了两步。
然后,他站到了路灯下。
“……谢执?”
严肆站在路灯下,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从天而降般的严肆戴着个黑色的大口罩,站在路灯之下,手长脚长。
谢执看着这个严肆,感觉冬天的风忽然被加了温度,不再是刚才公交车和路上那种冷得受不了的样子。
两个人一个站在路灯下,一个站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一小会儿,严肆终于抬起腿,向谢执走来。
“你怎么……”严肆走到谢执面前,“保安说——你们不是放假回家了吗?”
“……”谢执不想告诉严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只说,“对,但是也有学生留校的。”
但留校的学生应该不包括谢执。
严肆眼睛不瞎,他看到谢执的刹那,就发现了他背上的和怀里的抱着的一件衣服——什么状态的留校会以逃难的方式出现在想桥门口。
严肆:“你留校?”
谢执眼睛不眨:“嗯,我留校。”
严肆:“真的?”
谢执:“真的。”
严肆:“你留校,半夜背那么大一个包,去哪里?做什么?”
谢执:“……”
谢执这时候才发现,他还背着一个大包,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简直是无处藏匿。
谢执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用黑暗隐藏掉他的书包,这种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
谢执只能说:“就是去买了点东西。”
严肆:“背这么大个包买东西?”
谢执:“……嗯。”
严肆:“我信你个鬼。”
严肆往谢执那边走了一步,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去抓谢执的书包带:“买了什么,拿来我看。”
谢执往左一侧,躲开严肆的手。
严肆的手僵在空中,却没有收回。
“不给我看?”严肆问。
谢执:“不是不给你看……”
严肆:“那就是给我看?”
严肆边说,边再往前逼近了一步,这一次,他伸出的手直接拉住了谢执的手腕。
严肆力气很大,谢执挣了挣,没往外松得开。
严肆:“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能看,你……”
严肆的话并没有说完。
两个人拉扯之间,谢执怀里那件本来就包裹得并不是很紧的毛衣忽然从上面散开,垂下来,搭在了谢执的手臂上。
mac的金属壳子从毛衣里面露出来,路灯照射下,发出冷冷的寒光。
“……”严肆还抓着谢执的手,“电脑?”
谢执没说话,偏过头。
严肆:“你抱着这个干什么?不放在包里?”
谢执保持沉默,看着远处的花台——其实他也不知道抱着这台电脑干什么,但是刚才,全世界都很冷,电脑的热源好像是世界上唯一温暖的东西。
所以,就抱着了。
严肆看着谢执的表情,结合他背着包,深夜回学校,感觉自己才出了事情的七七八八。
“考试没考好?”严肆猜测,“被爸爸妈妈批评了?”
严肆问话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是去幼儿园接小朋友的大哥哥,蹲下身来和弟弟说话那种语气。
谢执听着,鼻子忍不住一酸。
灯光之下,严肆和谢执靠得很近,他眼眶红没红,一看就知道了。
“知道啦。”严肆笑起来,抬手,搓了搓谢执的头发,“这有什么好值得眼睛红的。”
谢执:“风吹的……”
“是是是,风吹的。”严肆柔着嗓子说,“考差了就考差了,又不是高考,没什么可难过的——走。”
严肆就着抓谢执手腕那个动作,把他的左手臂往前一牵。
“去哪儿?”谢执被拉得一个踉跄,勉强跟上严肆脚步。
“跟我走,带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再说话。”
严肆把谢执拽出学校的范围后,自然地放开了手,把谢执的背包拽下来,给谢执背着。
郊区的夜晚人烟稀少,谢执抱着个mac走在严肆身边,风从后面吹到谢执的身上,他感觉很冷,有点发抖。
“严肆。”谢执轻声说。
“什么?”正在找酒店的严肆马上转过头来。
谢执:“能不能……像刚才一样?”
刚才一样?
严肆有点不解,他目光下移,看到谢执捏着手腕的动作,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严肆伸出手,捏住谢执的手腕,问:“这样?”
谢执:“对。”
严肆点头,手指一松,不等谢执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就已经被一只温暖且干燥的大手握在了里面。
严肆牵住了谢执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
谢执:“不,严肆,这个……”
严肆:“不是你让牵的?”
谢执:“我刚刚乱说的,不,不牵了。”
严肆笑了笑,问:“你说牵手就牵手,你说不牵就不牵?班长大人好霸道啊。”
“……”谢执,“我明明说的是牵手腕。”
“你哪里说了牵手腕?”严肆嘴一撇,露出来的眼睛亮亮的:“你自己没说清楚,还怪我?班长大人欺负人。”
到底是谁欺负人……
谢执跟严肆讲道理讲不清楚,尝试把手往外一抽,又马上被严肆拽住。
“不准抽出去。”严肆眼睛眯了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谢执:“……”
谢执不敢再动,两个人又走了几步,严肆听见谢执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严肆:“说什么呢,大点声。”
谢执:“……我说,你要是被拍到了怎么办?”
谢执的学校修在郊区,但毕竟也不是十万大山里面,狗仔,私生,想追严肆也是能追来的。
大半夜可能是拍不清楚,但严肆深夜和男子在大街上手牵手。
谢执自己倒没什么,但严肆……严肆毕竟是个爱豆。
“那就随便他们拍。”严肆攥着谢执的手又紧了紧,“我连和谁手拉手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仅随便他们拍,我还要这样。”
严肆空着的那只手举起来,说话之间,把自己的口罩一摘,塞进牛仔裤的口袋中。
谢执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再挣扎。
温暖的手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一切的寒冷。
谢执看向前方的道路,临近春节,每棵树都缠上了黄色的灯串,把整条街晕染成了一副火树银花的温暖盛景。
笔直的的街道拐弯在尽头,这条路却像永远没有尽头那样。
谢执和严肆直到走到酒店门口才松开手。
虽然但是,手牵手进酒店还是过分了一些。
严肆拿身份证去开房间,谢执被安排坐在一边等他,谢执刚刚坐下,就看见一对夫妻,推着一只行李箱进来,行李箱上面坐着他们的儿子,年龄很小,眼睛很大,乖乖的坐着,不吵也不闹。
男人把儿子推到休息区附近,取下围巾,交给妻子,亲吻了儿子和妻子一人一口,这才掏出钱包,去前台开/fang。
严肆看见旁边有人,抬头瞥了一下,顺便回头看了看谢执,谢执却在看窗外。
谢执在看窗户上面的倒影。
妻子拿出一包糖,撕开,给男孩分享,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融合进外面的橘色灯光里。
“好了,房间开……”
严肆停住脚步,站在不太远的地方,看着谢执发呆,总觉得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过了许久,严肆才走过去,没说话,直接拉起谢执的手。
严肆:“走了,上去洗个热水澡,就不冷了。”
“拖鞋在这里,你先去洗澡?”
走进房间里面,严肆先把背包放下,然后给谢执拿了双鞋。
谢执刚才看到那一家三口之后情绪就不太对,严肆拉他手也没反应,坐电梯也没怎么说话。
现在也不和严肆推辞,“嗯”了声,找出自己的衣服就进去了。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谢执洗到一半,才终于在热水里回过了一点神。
哗啦啦的热水冲到谢执背上,谢执低下头,抬起手,手心接住了一些从刘海上面流下来的水。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严肆不远千里地跑到这里,自己还甩脸色给严肆看,且不说自己喜不喜欢严肆,只说自己是粉丝——这是一个合格的粉丝吗?
谢执把掌心的水倒在地上。
谢执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按住嘴角,把自己的嘴唇往上推了推,硬生生地推出了一个弧度。
很快,浴室水声停了,严肆放下自己的手机,看着浴室那边。
谢执走出来,脸上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笑容,头发还往下滴着水。
谢执笑:“我洗好了,你去吧。”
严肆:“……”
谢执还是微笑:“严肆?”
严肆点了点头,把手机扔在床铺上,拿起洗浴用品,冲进去,很快打开的花洒。
谢执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水声,这才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坐在床边,把头垂下去,刘海结成一缕往下滴水。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
“果然是这样。”严肆的声音忽然在谢执头顶炸响。
谢执错愕地抬起头,笑容来不及变化,只是傻傻地盯着洗完澡,换好了浴袍的严肆。
浴室水声明明没有停下来啊?
“严肆?”谢执没反应过来,“你洗好了?但是,浴室明明——”
“浴室水我故意没关。”严肆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执,“我关了水再出来,你打算给我看什么表情?假笑吗?”
严肆说完这句话,没有搭理谢执,走进浴室,关上水,片刻后出来,手上多了一张毛巾。
严肆走过去,站到谢执面前,把毛巾往他头上一扔,两只手按上去,有点粗暴地把他的头顶搓了搓。
然后,严肆取下毛巾,把毛巾在自己头上也擦两下,再随手扔到一边。
“好了,请开始你的解释。”严肆说。
“对不起……”谢执看了一会儿严肆,最后,却还是低下了头,低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严肆垂着双手,问。
“我不是故意给你脸色看的。”谢执说,“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我知道。”严肆说。
“谢谢你知道……”严肆越温柔,谢执心里面就越难过,最后,谢执说,“但是……我没有表现好。”
如果能表现得更好一些,老师家长就会更加喜欢。
如果能够表现得更好一些,留给严肆的印象,也会更好一些。
严肆心中一抽,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谢执身边;然后抬起手,放在谢执后脑勺,轻轻一揉。
“你不需要表现好。”严肆说,“你只需要做自己。”
严肆:“你做自己,对我而言就是‘表现’好了,知道吗?”
严肆的手掌并没有离开谢执的后脑勺,他放在上面,大拇指轻轻在谢执头皮摩挲,似乎是借这个姿势给谢执安慰。
谢执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今天真的笑不出来。”
“嗯。”严肆回应,“为什么?”
“我爸爸妈妈让我滚出他们买的房子。”谢执说,“让我不要花他们的钱。”
严肆太阳穴重重一跳,手指停顿了一下,一秒后,竭力平静:“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你?”
“为什么呢?”谢执吐出一口滚烫的气,忍着自己眼睛里面的酸一声,“因为我谈了我喜欢什么。”
严肆没说话,只是抚摸的力度加重。
“因为我谈了我喜欢什么。”谢执问,“就因为我喜欢的和他们想象的不同,我就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吗?”
“就因为我长成了他们不期待的小孩,他们就只记得,我花了他们钱,住了他们的房子吗?”
“我给他们点了他们最喜欢吃的东西,他们一口都没吃,全都扔掉了。”
最后这件事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但当谢执想起那些被扔到冰箱里面的饭菜后,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颗眼泪砸在谢执的睡裤上面,谢执抬起手,擦去了剩下的眼泪,吸了吸鼻子。
“好了……”谢执说,“我其实……”
“我最喜欢吃红烧牛肉面。”严肆忽然说,“客房有送餐服务,你点给我吃吧。”
红烧牛肉面过了二十几分钟就送到了客房里面来,严肆一口都没给谢执留,把一碗面全部吃完,连汤都喝完了。
严肆随手把筷子扔在碗上,叫人过来收餐盘,等待过程中,两个人一起去刷牙。
门铃响起来,严肆把碗送出去,进去的时候,谢执已经躺到了靠墙的一张床上。
严肆走过去,拉开谢执的被子,顺势钻了进去。
“严肆?这是……标准间。”谢执下意识往墙边靠了一下,然后又暗搓搓地挪过来,挪到严肆身边一点。
严肆看着他跟个毛毛虫一样的蠕动,觉得有点好笑。
严肆伸手拍了拍谢执,示意他不要动了。
严肆:“我知道这是标准间,没想和你挤在一张床上睡——给你讲故事,听不听?”
谢执躺在枕头上,双手拉着被子放在下巴,闻言,乖乖点了点头。
严肆:“讲个什么故事呢——李欧李奥尼你听说过没有?”
谢执摇摇头。
严肆:“给你讲个他的《自己的颜色》的故事。”
谢执有点奇怪:“自己的颜色?”
严肆:“嗯。”
严肆把大灯关掉,开一盏小灯,开始给谢执讲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一只变色龙的,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把文字都搬到小说里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