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放走了她的须弥绘的画布。
好在她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一切还可以补救。
格桑毫不犹豫地把姐姐去向匿名交给了那些去寻找姐姐的人。
她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之后又过了几个月,钩吻被找了回来。
她被严密地看管起来,如果离开山谷就会被发现,绝不可能再逃一次。
格桑终于放心了。
她越发频繁地给姐姐带阿嬷做的奶茶。
姐姐每次收下她的奶茶都会不好意思,可她不知道,格桑其实并不稀罕,因为她每天都有,而她真的很讨厌牛奶。
小时候格桑宁愿自己倒掉也不会把奶茶给姐姐,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偶尔会把不想喝的奶茶施舍给姐姐——姐姐在那一瞬间眼里闪动的亮光让她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是扔给流浪狗一根骨头,流浪狗冲她摇尾巴。
更重要的是,听说多喝奶茶会让皮肤更细腻润泽。
那是她的姐姐,更是她最美丽的画布,将来会成为最美丽的须弥绘。
所以,姐姐的皮当然要好好养着。
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姐姐和她越来越亲密,而格桑的画技也越来越精湛,直到那个比般若绘更美的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在曼陀宫里。
格桑发现姐姐不对劲后,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少年,想要告诉他姐姐的真面目把他吓跑,没想到却被姐姐发现了。
自从姐姐回来之后,格桑第一次感觉事态超出了她的控制。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姐姐居然交了一张她自己画的曼陀罗纹般若绘,而且就画在一片人皮上。
当时老师惊恐地大怒,甚至要用鞭子教训她。
屋子里的所有学徒,只有格桑真正明白老师为什么那么生气——人皮是最圣洁的画布,一个般若师在大圆满礼之前绝对不可以用人皮作画,否则便是对神明的亵渎。
但姐姐是她的画布。
如果挨了鞭子留下疤痕,她的画布就毁坏了!
更重要的是,格桑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老师眼中深藏的惊艳。
老师生气,只是因为钩吻坏了般若绘的规矩。
但他其实是惊艳于她的画的。
也是。她们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姐妹,格桑的般若绘天分极为出众,钩吻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格桑几乎无法形容她那一刻心中骤然炸开的恐惧。
如果姐姐真的挨了鞭子,皮肤上留下永久的伤疤,自己就再也无法成为梦想中的般若师……
而老师不会觉得姐姐身上留下疤痕是遗憾。
她们只会让钩吻成为般若师,而格桑则会被剥下皮,成为姐姐的画布。
格桑猛然冲过去抱住姐姐,替她挡下了鞭子。
鞭伤在她细嫩的少女肌肤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也将伴随她的一生。
格桑用带着一道狰狞伤痕的手臂拿着刀,刀尖一寸寸挑开姐姐背上的衣服。
动作轻柔而慎重,仿佛拆开一件贵重的礼物。
然后,她狂热而虔诚地拿起画笔,开始在她呵护了九年的画布上作画。
***
十八岁的郁归尘面对面前的画布,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定力,才能控制住拿笔的手不要颤抖。
他的目光集中在笔尖即将落下的方寸之间,半点也不敢挪移,拼命让自己忽略余光里那向下蜿蜒的纤瘦腰线。
空气冰冷凝谧,却有一滴汗珠自他绷紧的下颌滴落,划过不自觉地微微滚动的喉结,被凸起的锁骨拦住。
平心,静气。这就要开始了。
他对自己说。
理智和记忆无不告诉他这是神圣的须弥绘,是为神明而作的画,需要他不染一丝尘念的极致虔诚。
可心里却仿佛自幽魅中生出了恶魔。
恶魔被他压在最深的深处,每一寸理智都化作重重锁链,将它牢牢锁在心底,看不见一丝样貌。
然而自锁链的隐约间隙中,冒出了一簇簇猩红微火。
每一簇火都生出一朵妖冶的红色花朵,仿佛以道道锁链为藤,攀附着爬升,所过之处落下点点陌生的热意。
这种热意来得陌生又突然,郁归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几乎措手不及。
他冷情冷性,又一向有洁癖,长到十八岁,连自渎都不曾有,甚至不知道这热意到底意味着什么,却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对神明的亵渎。
郁归尘苦苦压抑,按捺下身体内深处涌起的热意。
他不断在心里想着神像的每一个细节,想着面前所见之相皆是虚妄,一切都不存在,这只是须弥绘的画布。
他没有发现,自己默念了这么多,却甚至不敢看一眼这具鲜活肉.体的正面。
就像是他直觉感到,那是一条绝不可跨过的禁忌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