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战场迷雾,走在第一排第一个刘定强却是震惊:敌人杂乱无章的躺在脚下,一股可怕的人血和烧焦气味组合的死亡气味弥漫在滑膛枪有效射程内,幸存的敌人在哀嚎惨叫,或坐或躺的他们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了,这嚎叫如果是经历一场冷兵器大战带给刘定强这种士兵的,也许是兴奋,但此刻他唯一感到的是震惊,和稍微的恐惧。
他根本无法把这惨状同他刚才完成个标准填弹动作然后就扣扳机联系在一起!
天啊,这倒底发生了什么!----刘定强咽了口紧张的唾沫,好像小时候他父母问他谁吃了厨子里的那个鸡蛋,他怕挨打,怯怯的不敢承认。
但是抬高下下巴,刘定强马上把这怪异的羞愧恐惧心理丢到了爪哇国去:面前正有密密麻麻的湘军对着他们小跑过来,带着胆怯和试探的可笑目光。
顿时好像从水里久久的深潜探出头来猛吸一口气,那就是久违的舒畅,同时心脏跳得好像要蹦出喉咙一样,这是一种冲动,更是恐惧下的紧张,刘定强手反反复复紧握着滑膛枪前方护木,牙齿不由自主的咬在一起,用力把枪托抵在自己胸前,让雪亮刺刀好像一次又一次的跃跃欲试。
他再也看不见脚下那些人了,无论生死和他再没关系,他耳朵里只有鼓点,只是机械着齐步走踩过尸体和湘兵组成的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眼睛全被全被前面巨量的活生生的敌人吸引,好像被勾了魂。
如果说什么和这些滑膛枪兵第一次走出阵列,面对敌人准备冲锋一样的,那只能是后世的伞兵,面对黑压压的敌人,手握和长矛相比短小地刺刀,他们有一种恐怖的被包围了的恐惧。这恐惧让他们不由自主更挤在一起,好像是老鹰虎视眈眈下地小鸡们,肩膀挤着同伴的肩膀。手里的刺刀更加密集。
终于教官猛地下达了冲锋命令,顿时如同心里那紧绷的弦被绷断,刘定强的枪托猛力击打着自己的胸腔,吼出英文的冲锋口号,用力的甚至能感到外面的脸皮几乎被嘴里的气流吹得在颧骨上要脱骨而出。
然后大吼着他,什么都忘了,挺着刺刀猛地朝密集地湘军冲了过去。
对方的面容在脚下因为崎岖不平路上跑动而上下晃动的视野中急速接近,他看得见最靠近自己的那人满脸黑泥的脸、看得清他好像一条鳝鱼虚虚的缠在脖子里的辫子,在这一刻,刘定强脑海中甚至不由自主的跳出一个莫名其妙念头:这人头发稀疏。辫子小又黄,肯定吃的不好,而对方手里晃动的大刀倒好像跳跃地烟一样看不清楚,甚至被刘定强忽略了,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张黑黑的脸上,他感到对方在用眼神说话。
他想告诉我什么呢?
在这满脑子混乱中,刘定强看到了那张脸大到了草靶子的地步,他左腿猛地踩住地面,因为脚上的汗,他地脚趾被急停在泥上的草鞋挤地生疼。然后大吼着甩胯摆腰手臂猛地一收,然后猛烈的捅了出去,猛烈的好像他手里的滑膛枪发射一样。
这一刻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看到了也视而不见。只有那浑身肌肉战栗般的联动,嘴里那声大吼好像遥远的丝音。小的听不到,虽然就是他声嘶力竭吼出的,
他知道自己和那个辫子士兵之间有把刀,但他不知道那刀在哪里,也许在砍向自己的头,也许在砍向自己地胳膊,但谁管呢?
根本看不到了。
他只想把手里那挺带着刺鼻硝烟味道地滑膛枪枪身猛地刺出去,急迫得好像着了火的葯锅一定要引爆枪膛里地火葯那样。
他控制不住了,他也不再管了。
三刃军刺在眼前一闪就不见了。闪电那般消失了。但他手里感到的却是:冰冷坚硬的刀刃刺破软软的皮肤,慢慢的朝前。然后在肺部前方的肋骨上嚓嚓的摩擦着,然后捅进了柔软的肺里,然后又透出了好像空气一样的肺,重新慢慢的进入身后肩胛骨,那里的一顿,让刘定强好像浑身被雷击一般震颤,但好在,刃尖好像刺破了这坚硬的阻碍,像他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何其爽快。
然后一切都是久久的沉寂,面前那人表情好像在说:我早知道会这样。
和他对视的这瞬间,刘定强突然明白这人刚才在对他说什么。
他在说:我好怕。
刘定强猛地一摆枪身,刚才他闪电般刺杀的这湘军士兵如破木偶一样从他刺刀上甩落。
大吼一声,刘定强猛地一冲,顺着枪身的姿势,左手猛烈的推了出去,坚硬的木把枪托马上砸碎了第二个敌人的下巴。
在他吐出合着血和碎牙的血沫前,刘定强身前几个敌人同时惊恐的朝后闪去,和他之间来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这瞬间,他的听觉视觉突然全面恢复了,他几乎是被震惊了一下。
耳边的“杀”声几乎震碎耳膜,他扭头一看,在他左边,长长的蓝衫高帽的十字军几乎排成了一座带血露刃的肉搏长城,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头的“蓝线”凶悍无比的绞杀着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活物。
“杀啊!”刘定强看着面前那些畏缩如辫子耗子一样的敌人,摆转了染血刺刀,无畏的迎着敌人一个大踏步,然后带血的枪尖再次捅进敌人身体里。
一次有一次的刺着,刘定强大步朝前推进着,他感到脸上的肌肉已经麻木了,就好像那年广东佛冈冬天特别冷,他在跟老师打完拳之后,回到家,听说因为没有钱交租,姐姐要去李家做丫鬟还债了,妈妈在哭,父亲不吭声。姐姐摸着他的头流着泪强笑,他想哭,可是寒冷的天气好像冻住了他的脸皮。他咧开嘴,那脸皮就固定在那里了,热泪顺着脸上皴裂往下流。
此刻,他的脸再次如此僵硬让他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回忆起那天,但却是因为是满脸狰狞的喊杀喊到麻木,满眼都是躲着他后退地敌人,他这一刻挥着血都流满枪身的刺刀,却突然不知道杀谁。
但他不着急,他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不畏惧,从那些敌人脸上,他清楚地感到这些人组织成那个灵魂恐惧他了、畏惧他了、在面前这辫子军队阵上哀叫哭泣求饶着。
“杀!”刘定强再次冷静无比的格开一把长矛,一刀刺死一个,这一刻,他脸皮不再僵硬,他开始冷笑。
事实上,十字军锐矛团就算拿起刀枪和湘军硬撼肉搏也不见得会输。
这只军队和湘军有很大的相同之处。
他们一半是新招身强力壮的农民,一半是久经杀场的冷兵器老兵,还有视死如归的童子军充当联系核心。单兵素质绝对不亚于湘军。战斗经验如果是冷兵器因为军官还要更胜一筹。
在军饷上,这只十字军一样是这时代抢破头的高薪,丝毫不逊于湘军。
在信仰上,这只军队不是靠裙带。而是靠对上帝和赵阔的盲信----文盲最容易陷入这个,而且信仰向来是从信到不信很难。一旦信了,也不亚于湘军小舅子大表叔的裙带。
而且湘军是密闭式的家族宗法体系,一个下级再牛也难以升迁超过招募他进来地上级,这是中国人认可的族长观念,但海宋则是开放式的,他们上面不是时刻被满清堤防受同僚妒忌排挤的团练大臣,而是个皇帝,王侯将相,你随便升!两者半斤八两。
锐矛团训练也不亚于湘军。还要更强一点。
按赵阔的说法。他这只军队完全聚集原来军队精华铸造成的,如果是冷兵器。拿着棍子也能抽的湘军满地找牙,唯一的弱点反而是第一次出现在远东的火枪战法。
整个大陆没人见过这个。
所以当刘定强拿着刺刀开始冲锋的时候,他本身也不会弱过湘军里地悍将猛士!
而且他们此刻冲锋,湘军已经根本不会是他们肉搏的对手。
一个士气,受到洋人式的火枪攒射,湘军已经被生生射退过两次,全军沮气,士气不振。
第二个就是体力,西洋战法核心不过是全军人人拿枪射击,满清不是没见过鸟枪,他们也有抬枪,射程和火枪差不多。但是你组织人同时排队填葯扣动扳机,这体力需要多少?虽然填葯足足有个步骤,但这也比你拿着几斤重的大刀狂奔一千米杀敌容易多了。
李明昌他们从里外地阵营列队,然后疾奔过炮火覆盖的中线强袭不动地中军,这不谈精神方面,单说面对敌人火炮和前方火枪,湘军谁不是快跑?
但米成绩,后世大学满分是分钟秒,就算是运动员也要喘,何况手里还拿着沉重的冷兵器,躲着炮火。
如果他们能杀进敌军中,展开肉搏,人体肾上腺激素可以让他们摆脱疲劳,但恰恰是他们被这只远东一支洋枪队打懵了,在两军之间来回奔跑,加之恐惧和疑惑,再牛的士气也要完蛋,士气一完蛋,肾上腺激素刺激的只是你转身开始逃命的速度。
而刘定强他们一直是放枪,然后才开始刺刀肉搏,这根本是以逸待劳,这只军队不仅单兵彪悍之极,根本不是日月军团那种赵阔眼里后娘养的帮会兵能比的,而且作为一只刚上手火枪战法的军队,这个时候,比放枪更喜欢的就是肉搏。
还有十字军一水地奇装异服,心理震撼是致命地。虽然湘军制服也一样,但号卦再怎么胸前背后写字,你前胸写“牛”后背写“比”也比不过变态到没见过的高帽武装带地西洋军服啊,而且这么一群服装一致、号令根本听不懂的家伙挺着刺刀冲过来,简直就好像古代蚩尤率领的妖兽军团一般,又好像你坐在地铁上。突然某站冲上来一排裸奔的猥琐男要抽你耳光,任你是拳击冠军也懵,现在别说满清士兵了。连满清马都惊了好几匹。
因此刺刀一冲,湘军根本就抵不住,马上全面溃败,天字营海字营已经行进到两个营垒之间,大大咧咧的站在满地尸体之上,看着背对他们而逃向大营的湘军,嚣张地就地再次整队,准备进一步攻击。
庄立忠挥舞着军刀,在士兵间奔驰着,指挥着他的营重新排成阵列作战线。他打算等着炮兵上来,然后一举踩平前面的湘军大寨。
但就在这时南边传来一片不和谐地排枪和英文口令,庄立忠勒住马匹,扭头一看,顿时急了。
而前面一里远,吓得魂不附体的李明昌空着手和被刺刀杀回来的同胞仓皇的逃向营门入口时候,他们路上已经阻了一批杀气腾腾的军法官。
当头那队长,一摆手里大刀,冷酷的吼道:“传塔奇布统领命令,临阵退缩者斩!现在就地整队。各归各部统帅。”
李明昌愣了片刻,马上按照他们湘军训练的跑向自己那个营大体所在的位置,在那里他见到了赵文鸾,他正艰难的背着一个人跑了过来。旁边三叔拿着火枪跟在身边,不时倒退着看向前面不远的妖人长毛。
满心羞愧地李明昌赶紧迎着他们跑过去。帮着他嚎叫得嗓子都哑了的大李放在地上,他大腿上被射了个洞,正疼得浑身抽搐。
赵文鸾满眼流泪,看着他这个手下吼道:“大李,你妈的要挺住啊!你家当了我家三辈佃农了,咱们比亲兄弟都亲!俺大娘把你们兄弟交到我手上!现在小李走了,你麻痹的不能走啊!要不我怎么见大娘啊!”李明昌难受的别过头去,但三叔没有管大李,他一边看着长毛。一边胆战心惊的叫道:“侄子赵爷啊。他们是什么东西啊?是中国人吗?”
“是中国人,不过穿和打的和夷兵一模一样。”李明昌沉痛的说道。
“你说什么?”赵文鸾猛的扑过来。摇着李明昌胳膊狂吼道:“他们不是洋人?是中国人?那为什么我们败了?为什么你们都跑了!”
李明昌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他见过的洋人士兵和这群长毛之间地关系,只能点头又点头。
“咱们没败!看!”三叔突然指着南边大吼起来,李明昌和赵文鸾抬起头,只见塔奇布的帅旗如一条鲨鱼般冲击在长毛侧翼之内,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朝前面妖人直冲过去。
而与此同时,身后大营开门,多一直没参战的赣勇被派出作为预备队压向前方的锐矛团天字营。
“所有弟兄,没受伤地,以及预备队,马上跟随赣勇和塔奇布统领作战!忠君爱国就在今日!”大营里传来了一道道命令。
赵文鸾抹了抹躺在地上大李满脸的汗水,大叫道:“来人啊,把这个弟兄送进大营!”接着拔出大刀,大吼:“我赵家地人跟我来!”
而一直在营垒后五层望楼上观战的朱清正看着李文茂部被绕过湘军大营后面,突然从一侧出现的湘军马队冲开,这个很少骂脏话的最高指挥官手摁着扶手,瞪着下面李文茂倾倒的军旗狂吼起来:“我**的李文茂!”
不过这同时,李文茂滚在地上,一样在破口大骂:“我**的塔奇布!”
刚刚塔奇布领着骑兵和步兵,没有从自己营寨大门出现,而是从后门绕出几座营寨,依托着一个小土丘的掩护,突然出现在战场南边,艺高人胆大的他几乎是从营垒和日月军之间插了过来,猛击日月军团护卫地十字军右翼。
而右翼长官李文茂对此并无防备。
他刚才正在和他地属下在妒忌和不解之间大声说着什么。
自从这只传闻中的“精锐”一出现,妒忌马上填满了日月军军官地胸膛。
没人认为人人一把滑膛枪就能战胜满清,滑膛枪他们广东出来的日月军手里多的是,有什么用?那东西装填慢,离远了根本打不准人!如果要换有膛线的来复枪,是准一点,但不仅奇贵,而且子弹竟然要木槌敲进去。$$这得废多少时间?两军对垒勇者胜,你填枪?转眼间斧子就劈在你脑门上了。所以很多高手宁可用弓箭,也看不起这傻逼的西洋玩意。他们一分钟能射多少箭?而且射箭还能瞄准呢!
但就是人手一把西洋枪地这只军队,不见得多能打,军饷却高的让人乍舌!
一个士兵都有两银子一个
都超过日月军里管着个士兵的卒长月饷了!
凭什么啊!
我们帮会为你赵阔皇帝打广州出地力那叫居功至伟,为什么你把我们日月军看成派去清乡和警察的那种二流子军队?
你丫的有点忘本了吧?
而且你忘也忘得有点水平一点,人手一只滑膛枪就叫精锐?滑膛枪***又不贵!俺们日月军都是城镇出来见过世面的,也有钱,我们自己人手买一把,不也是你所谓的可笑精锐了?
当然,日月军军官不敢对着锐矛团说,因为锐矛团里到处是熟悉的面孔。他们的天字营和海字营的中国见习营长不用说了,都是陛下的干儿子,那个庄立忠确实打仗不要命,在他面前任何首功你也别想抢了去,其他地到处是原来那只太平军的卒长旅长,都是一色的悍将。
但这又让李文茂他们这些爱说怪话的帮会分子嘀咕:这陛下傻了吧,干嘛人手一把滑膛枪啊,发个大刀,凭这些人也能把那些湘军赶回老家去。
这还不要说他们那身妖魔一样的高帽西洋军装,因为太骇人了。李文茂他们开玩笑都开不起来,只是说:“他们这究竟是穿的什么啊?”
今天两只日月军主力,一南一北被严令护卫十字军两翼,十字军确实怕两翼冲击。他们看到湘军黑压压的压出来,数了数湘军军旗数目。估摸了人数,李文茂朝后看了看退路,严令保证自己后撤回营道路通畅,在心里却有一点不该有的看笑话的意思。
这只满清军队战斗力他们亲身体会过,昨天凭借着坚固的营垒,对,还差点被强攻地湘军攻入阵营,现在中军两个营十字军不过人,就算后面有大炮支援。在野战中面对湘军的硬攻。李文茂实在不认为这怪异的精锐能对得起他们的饷银。
但一切都是诡异,大战中看得日月军中从军官到士兵全部合不上嘴巴。
他们在侧面。可以看到这西洋阵列如何发挥火力地,但这更加剧了他们的疑惑不解。
这群妖人只不过站着不动,在西洋口令下,不停地交替的成排前进,把手里的滑膛枪一排又一排射向敌人。